第2章 游戏

两人站着，对视，相对无言。

        许舒言想过很多次与陈序临重逢的场景。

        当这一天真正来临，她原本灵光的反应能力统统失灵，立于他的面前，连简单的寒暄都不知该选哪句。

        哪句都显得矫情。

        就在这时，何勇走了过来。

        看到许舒言与一个男人相向而站，何勇到了她跟前，好奇问了句：“许记，你的眼睛怎么了，看起来有点红。”

        许舒言有些失态，下意识地擦了擦眼角。

        “没事，刚才进沙子了。”

        陈序临听到，由衷地，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嗤笑的气音。

        周围潮湿得厉害，别说刮风，沙滩的沙子都被牢牢固在地上动弹不得。

        拙劣说谎的本事，让陈序临意识到，这姑娘，还是如旧。

        这声轻哼，吸引了何勇的注意。

        何勇疑惑看向男人后，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急切地伸出手去：“我刚刚想去船上找您，没找到，原来您在这里，陈……”

        “等一下。”陈序临微笑着打断了何勇的话。

        何勇下意识的船长称呼没说出口，但下一秒，他就领会了陈序临的用意。

        海上的人忌讳和讲究颇多，沉船和翻类似的字眼讲出来就是大忌。

        他也不想在这种节骨眼上触了陈序临霉头，只得把话咽下。

        何勇看起来很是兴奋，他打量着陈序临，连连惊叹：“我是和您之前联系过的何勇，早就听说过您是目前国内最年轻的船长，没想到这么年轻，还一表人才。”

        说着，他顺手拉了一把许舒言，把她推到了陈序临的面前。

        他介绍道：“这是我们节目组的许舒言，许记者，是借调过来给我们做摄像摄影的，一个姑娘家，要随我们大老爷们登船，也不方便，还请陈先生多照顾照顾。”

        陈序临饶有兴致，双手插在兜里，重复道：“许舒言，许记者吗。”

        他一字一顿地，咬着每一个字，音节逐个落在地面，像在地上撒了把纹钉，清清泠泠。

        何勇从刚才就见这二人关系不明朗，插了句话进来。

        “您二位，之前认识？”

        几乎是同一时刻，二人的声音响起。

        “认识。”

        “不认识。”

        说认识的是陈序临。

        他显然听见许舒言的那句撇清关系的不认识，他怔了怔，很快归于平静。

        两个人两个回答，更令人生疑。

        何勇摸不到头脑，疑问之际，陈序临摘下帽子，若无其事地在手心里磕了磕。

        许舒言几乎要猜出他下一句要说什么。

        果然，陈序临开始问起工作相关的问题，游刃有余，从不拖泥带水。

        无关紧要的，从不会乱他心神。

        “我们台里的意见是利用这几个月的时间，拍一个海员的纪录片。”何勇明显对陈序临很有好感。“陈先生，等我们上船以后，从您开始进入正题吧。”

        “叫我序临就行。”陈序临脸上挂着轻笑，“我无所谓，不出境都可以，如果要拍，拍他们吧。”

        陈序临随手一指，许舒言和何勇的目光循着望去。

        只见一群轮机员和水手正忙前忙后，其中不乏打眼一看年纪很小的男生。

        何勇转过头去，想说点什么，结果陈序临已经走远了。

        何勇看着陈序临的背影，眼里是掩不住的赞誉：“这么好的小伙子，真是难得。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我还想给我女儿物色呢。”

        许舒言没有接话。何勇嘱托道：“舒言，他虽然这样说，但你也别忘了，要给陈序临几个镜头，知道了吗。”

        “好。”

        -

        待制作组的人员全部到位，他们登上了这艘开往欧洲的游轮。

        分配给他们的宿舍和海员是一样的标准，单独的卫浴和床铺，一人一间。

        墙壁之上，有一方圆形的窗户，作用是不至于让房间太过昏暗。

        空间虽然狭小，可许舒言挺喜欢。

        一个人生活的日子，其实她也过惯了。

        她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床上，清点一番发现还是少了些必要物品。

        丢三落四的毛病改不了，许舒言叹了口气，想着既是游轮，可能也能买到东西，她正欲出门，正在这时，敲门的叩击音声声传来。

        她开门，门口站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男生，一身水手制服，手里拎着一袋东西。

        怀里抱着的，还有一床棉被。

        “这是……”许舒言有点不解。

        “是许小姐吗，这是我们船长让我送过来的，说是在船上，晚上雾气重，空气很湿，对身体不好，这里还有一些生活物资，他怕你初来乍到准备不周，你看有什么需要的。”

        “我不用。”许舒言解释，“我的东西都全。”

        男生不由分说，非要她收下，许舒言推脱不过，只好接了过来。

        她回到房间，瞟了一眼袋子内里的物品，看都没看，随手就搁置到了一边。

        航线一切进入正轨后，天已入夜擦黑。

        陈序临也在这时带了几个大管轮、轮机机长和大副和电视台对接工作。

        陈序临走到哪儿都是吸睛的存在，挺拔的个子配着航海船长的制服，恰到好处。

        他还是很俊朗，脸部的线条相较于五年前更为分明。

        聊工作的同时，喉结上下起伏着，加之领口的扣子没完全扣紧，隐隐里，透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欲。

        台里的女青年窃窃私语，许舒言没加入她们，沉默之余，内容一字不落地全听到了。

        工作谈妥，陈序临起身和各位道别，离开之际，节目组的场务舒朗鼓起勇气对陈序临说道：“这位船长，我们能互相认识一下吗。”

        陈序临停下脚步，回头，身子却还没完全正过来。

        他瞥了舒朗一眼，意思是等她继续。

        “我们如果都不认识，那怎么开展工作呢，您看，如果您连我们台里的分工都不清楚，那后续的工作就更不好推进了。”

        舒朗垂眸，绞着双手。

        陈序临的眼神掠过她的肩膀，落在了位于后方的许舒言身上。

        他轻笑，漫不经心的意味更加明显。

        “好啊。”

        舒朗没想到他能同意，眼中还留有一丝惊讶。

        她兴奋地跑到何勇身边，请求何勇带着她们做个介绍。

        这时台里有人又有了个新想法。

        其实就是以前团建的一个环节，规则也简单。

        按照人数分成两个阵营，大家互相介绍了以后，每人都需要说出对方队里成员的名字。

        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多人，肯定不会全都记住。

        但人最先记住的，肯定是那个最想记住的。

        许舒言有些头疼地扶额。

        她们以前都觉得这种游戏幼稚，今天也不知怎么就来了兴致，一个个的，跃跃欲试。

        陈序临的表情没什么起伏，也这么答应了下来。

        游戏前半部分枯燥无味，很多人的名字一闪而过，像水花转瞬即逝。

        这个环节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台里的女同志知道了陈序临的大名。

        随着最后一个男生的名字报了出来，刺激的才刚刚开始。

        顺序是从对方，陈序临那边开端，第一是一名轮机长，他率先报出来的，是许舒言的名字。

        陈序临挑了挑眉，随即看向了许舒言。

        不出意外，接二连三，剩下的大副和大管轮，也都是说的许舒言名字。

        台里的女同志和许舒言打趣，说她这朵台花，就应该藏起来。

        很快，顺序就轮到了陈序临。

        他还没说，大家的兴致就被提了起来。陈序临嘴唇微张，突然双手一摆，唇角勾了勾，“我谁的也没记起来，让我想想。”

        “要不，让你们先说吧。”

        吊足了别人胃口，来了这么一出，众人失望的表情明显。

        许舒言看他吊儿郎当，肩膀微颤。

        不按常理出牌，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从陈序临转到台里这边，第一个就是许舒言。

        “舒言，到你了。”舒朗拉了拉许舒言的胳膊，“你都记住谁了？”

        陈序临的眼神随着别人，落在了许舒言身上。

        她表情轻松，看了几个海员一圈，却独独没有看陈序临。

        “江嘉与。”

        她脱口而出的，是那个轮机长的名字。

        众人哗然。

        轮机长虽然也帅，但和陈序临相比，明显逊色。

        违背常理的答案惹得大家一片惊呼，轮机长江嘉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笑得有些腼腆。

        后续的回答没有意外，清一水陈序临的名字。

        他有些心不在焉，脸上虽然挂笑，明显不如刚才有兴致了。

        “到你了，陈先生。”舒朗的一声提醒唤回陈序临的思绪，“你还没说你的答案呢。”

        陈序临恍然，心在这时突然空了一块，前所未有的累感袭上心头。

        从不晕船的他，第一次感到头昏。

        像连锁反应，他连海浪拍打翻滚的声音，似乎都听不见了。

        陈序临只记得许舒言看他如陌生人般的眉目，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尽数忘记。

        他只记得自己说了句记不清了。

        对方几个女生脸上的表情一闪而过，最后定格的，是许舒言如旧的温淡眉眼。

        她没在看他。

        事已至此，他终于接受。

        许舒言是真的把他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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