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遇

2011年的景莲气候和现在并无半大差异。同样是立秋了，但暑热难消。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时，天边的红霞还未完全铺陈开来。

        橘粉和蓝色交融交错，霞光映在没有开灯的昏暗教室里，光线明明暗暗，人影疏离。

        偌大的空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人。

        西北角的方向，一个女生正在哗哗写着什么，笔尖触到纸面，发出窸窣的摩擦声。

        她身形纤弱，黑色头发用金色的鲨鱼夹挽了起来，白皙的脖颈后方散下几丝碎发。

        叮的一声提示音，手机提醒进来一条消息。

        许舒言的视线瞥了过去，原本在纸上的动作此时停了下来。

        她看看手表，时间刚好五时多些。

        手机屏幕还亮着。许舒言却没看，她把东西一股脑塞进了包里，起身离开。

        轻缓的步子带的裙摆摇曳，而后便汇进了熙攘的人潮里。

        被人流搡着拥着，许舒言来到教学楼门口，漫无边际地扫了一圈，望见站在树下的女生后，她才开口道。

        “阿芮。”

        芮禾还在打着游戏，听到许舒言的声音抬起头来。

        见许舒言已来到面前，芮禾笑了一笑，她把手机一收，“大才女今天不忙，这么早就出来了。”

        “我可耽误不起你的烧茄子。”

        许舒言拉了芮禾一把，芮禾才拖着没骨头似的身子跟了上去。

        许舒言见状，笑容莞尔。

        “今天你吃饭怎么没以往那么积极？”

        “快别提那烧茄子了，白水煮的还差不多，食堂的厨师发挥倒是挺稳定，每次打三个菜起码有一个没放盐。”芮禾伸了伸懒腰，眼底的不屑一顾。

        这是对景莲理工大学本校食堂最直观的不满。

        “成天吃食堂这些能淡出鸟的东西，也就你能吃得下去。看着吧，这食堂离倒闭不远了。”

        话是嘴硬，芮禾肚子却在这时咕噜起来。

        许舒言不禁笑了笑，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校门口，“请你去吃饭？”

        几乎没什么多余的对话，两人就拐到了校门口，行至理工大外的商业街上。

        这里一水的路边摊和沿街小店，卫生条件堪忧但胜在味道出色，每每学生下课，便华灯初上，热闹异常。

        米线店里，顶着热腾腾的氤氲雾气，芮禾的热泪要流到汤锅里了。

        “舒言，被你包养的日子，我太开心了。”

        芮禾说有钱也有钱，没钱的时候那也是真穷。

        虽说手握几万额度，但也花钱如流水，经济命脉的这张卡一旦因为自己犯了什么事，那就要面临被她妈停掉的命运。

        反观许舒言，一直就是稳稳当当。

        她是有稿费的，平时没事给小杂志社写写稿。

        费用算不了很高，但能维持生活，父母又是高校教授，随便给点零花钱，也不至于和芮禾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

        况且，这点文字的任务量于她而言不算什么。

        她是有文字功底的，学新闻传播是再契合不能的专业。混得就算再不如意，不济以后做个小老师，继承父母衣钵，一辈子顺风顺水，那是再好不过了。

        许舒言身边的人都这么说。

        米线吃了快一半时，店内开始上人。

        这家不大的门头小店是这条街上回头客较多的一家，人声熙杂，空间的局促之下，人来人往不免会有肢体的接触。

        偶有男生的衣服扫过，许舒言自觉碍事，她把座位往墙边靠了靠，随手把白裙的裙边掖到腿下。

        一系列的动作之后，抬眼就迎上了芮禾意味深长的眼神。

        “舒言，你知不知道。”芮禾一手撑着脑袋，仔细地看着许舒言的脸，“我把你带出来，我都得把你看紧点，免得让人惦记上。”

        许舒言笑，没有搭腔。

        许舒言温柔的漂亮，像浸在水里，连带着眉目，都是如沐春水。

        此时她把发夹卸下，乌亮的黑发松松地披在肩上，与白色的衣裙形成撞色，衬得她肤色更为白皙。

        只单单坐在那里，就能引来过路人的目光。

        许舒言没怎么当回事的样子，她头也没抬，眼睛盯着眼前那颗鹌鹑蛋，“是吗，有几个人？”

        一句玩笑话，芮禾还真当了真，像茶余饭后的消遣突然就来了兴致。

        她眼睛瞄着，给许舒言报数，许舒言漫不经心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一通的叙述听下来，最后点评一句：都是俗物。

        芮禾大笑，没顾得上矜持，一阵笑声过后，她又压低声音道：“我还没说完呢，那边还有几个穿白衣服的。”

        许舒言闻言，怔了怔神。

        她循着芮禾的目光转过头。

        在角落坐着几个身着白色短袖衬衫和笔挺西裤的男孩。

        他们才刚落座，便快速抓取了周围人的视线。

        模样周正，坐姿端直，肩膀上的肩章，打眼一看，也能轻易辨认出和别人的不一样之处。

        许舒言知道，他们是景莲海事大学的。

        “看看这七比一的比例。”芮禾的手随便一指周围，又看了看许舒言，“下凡吧仙女，别不食人间烟火的。”

        理工大和海大，仅仅是一街之隔，一东一西。

        先不论学校声名和专业设置都是景莲，乃至全国响当当的存在。

        两者的相通之处是都为和尚学校。同病相怜的这一点让两个学校惺惺相惜。

        两校甚至结成了同盟，一个海寺，一个理庙。

        在了了女生数量的前提下，能找到漂亮的，那更是凤毛麟角。

        许舒言在这其中的出众，自不必说了。

        她在几个男生的脸上扫了一圈，把视线收了回来。

        她垂下眼眸，不知怎的眼前的饭菜没了味道，她机械地嚼了几口，就吃不进去了。

        嘈杂之余，旁边座位几个女生的对话，纠缠着情难自抑的意味，倏然落入许舒言的耳中。

        “快看呐，是旁边海事大学的。”

        “我来大学后，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穿制服。”

        “有个做海军的男朋友是什么体验，我也好想体验一把呀。”

        ……

        芮禾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几个男孩，喃喃道：“海军呐，我就说这小身板看起来很能抗事，啧啧。”

        “他们不是海军。”

        许舒言的汤匙搅着碗里的清汤，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

        芮禾回过头，疑惑的表情浮现。

        “是海员。”

        许舒言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虽然他们都是穿白色的制服，不过海军的军衔是在袖子上，两者的衣服在模样上很像，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芮禾又仔细看了一眼，果然和许舒言说的一样。

        “看起来和海军还挺像的，别人如果不了解的话，还真能弄混。”芮禾喃喃道，随即向许舒言绽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怎么这么了解的，我有个发小在海大，我都不知道他是海员。你有认识的，噢不，在意的人在海大？”

        芮禾拖了个长音，本想和许舒言开个玩笑。

        她的话音刚落，许舒言白皙的脸颊就飞上了两朵红晕。

        许舒言下意识地去拿桌上的水杯，故作镇定地喝了两口，不想却呛到了。

        她连连咳嗽，芮禾急忙上手轻抚她纤弱的脊背，再抬眼时，她的双眼微红，眼角带泪。

        好不容易等气顺过来，许舒言脱口而出。

        “我以前看书看到过而已。”

        许舒言的含混解释，芮禾没有放在心上。

        她又慢慢喝了口水，心绪逐渐平复，她揣度着适才芮禾不经意的问题，眼眸垂了垂。

        少女的心事是如此容易被看穿的吗。

        -

        晚上八时多些，许舒言从灯火通明的图书馆出来，背影被路灯拉成了细细的一道。

        如果不是今晚水笔被她用得一滴不剩，她可能还会在里面再待一段时间。

        甩了甩发酸的胳膊，许舒言老远看到便利店的老板正在打瞌睡。

        崭新的水笔被码得整齐，排在货架上。

        她揉了揉眼睛，向便利店的方向走了两步，倏然停下了脚步。

        许舒言看看手表，感觉时间还早，去校外买根笔再回来，也就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校外商业街从傍晚到凌晨，就没有停歇的时刻。她来到紧邻海大校门口的小超市里，询问道。

        “老板，帮我拿盒笔芯行吗？”

        女老板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看起来和许舒言没差多少，翻箱倒柜的过程中，许舒言向周遭看了看。

        这里穿海大制服的男生明显多了很多。三两成群，或独自一人。

        从这里出去的，手里总或多或少拿点东西。

        从商业街欲回校的，或是刚出校门的，这家小超市的地理位置，能很好弥补男生丢三落四的性格。

        许舒言不经意地瞥了两眼，抚了抚头发后叹了口气，眼神又回到了老板的身影上。

        “一共11元。”

        那个时候，电子支付还没像现在一般这么普及。许舒言拿出钱包，左翻右翻，那一元的空缺，就是补不上了。

        许舒言有轻微的强迫症，明明有五十块一百块的纸币，但她就不想就此把钱给整成零的。

        “我再找找。”

        还是无果。

        她拿着钱包，和老板有了一个尴尬的对视，脸上顿然有了五毛钱难倒英雄汉的窘迫。

        她没办法，只能把钱破开的时候。

        倏然，一个男音响起。

        “用我的吧。”

        嗓音很低，可底色清冷，猝不及防地，震入她的耳中。

        许舒言循着声音，没来得及反应，男人的t恤擦过她右边胳膊的皮肤，附带着，身子倾了过来。

        衣服擦过的触感很轻，如雪。烟草的气味若隐若现，混揉着苦涩燥感香水的后调，气场凛凛。

        他把一枚硬币放在了柜面。

        挺拔的个头，让他不得不略微弯下腰。

        这也正好让许舒言把他的眉目看个清楚。

        她怔了一怔。

        “序临，今天你怎么佛光普照了？”

        她抬起头，见男生此时已直起了身子，她堪堪，只能抵到他的肩膀。

        他居高临下地望向她，右手手里还拎着罐绿色的啤酒，指尖小幅拉动着易拉罐的拉环，一下一下，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逼仄拥挤的小超市里，男生眼里不带什么情绪，天花板处昏黄的灯光降下，似能看见似有若无的尘埃兀自飞着。

        她没想到，真的在这里遇见陈序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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