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升旗

陈序临身边几个男生，约莫有三四人，在他身后站着。

        方才说话的男生沈渊明从他身后探出头来，见姑娘正直直地看着陈序临。

        白色的棉质连身裙在灰色的水泥地映衬下格外明晰，像朵白栀。

        他清了清嗓子。

        许舒言反应过来，语气慌乱：“我有钱的，没关系。”

        她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陈序临，周遭空气都升了几个温度，不自觉里，额上沁了层薄汗。

        可明明，她是最不容易出汗的体质。

        陈序临轻笑，把啤酒罐扬了扬，老板领会，把这一块的硬币收下了。

        看样子他们都很熟了。

        但身后的男生明显不打算放过这场好戏。

        “序临，你就是招人。”沈渊明看了看陈序临，又看看身边一众男生。

        旁边人心领神会，调侃开始此起彼伏。

        “妹妹，还不赶紧要微信。”

        “别害羞啊，我们今天还打过赌，能不能凑够十个给他要微信的，真巧啊你就是那第十个哈哈哈哈……”

        许舒言已经听不清他们的调侃了，眼睛不敢对上男生的视线。

        陈序临自己，和没事人一样，脸上的表情散漫，唇边的幅度微起，似笑，又没充分明示。

        他看样子，对她完全没有印象。

        许舒言低声道了句谢谢，拎起东西转身就走，一会儿的功夫，她纤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望着女孩背影，陈序临漫不经心地划了根烟。

        “姑娘跑得速度够快的啊。”沈渊明这时才开了口，“哎，你今天怎么了。”

        陈序临慢悠悠地把啤酒放到柜台，等着结账。

        “什么怎么了？”

        “你转性了啊。”沈渊明嬉皮笑脸，“你别告诉我，你没有别的心思。”

        “还是仅仅就佛光普照，纯粹的乐于助人？”

        陈序临睨了沈渊明一眼。

        沈渊明的笑声一滞，僵硬地看着陈序临。

        “还真是。”

        陈序临呼了口烟气，夹烟的手指，不经意指到方才姑娘的站立之处，“星象运势说，让我最近做点好人好事，可免沈渊明的水逆。”

        散漫里还有点一本正经。

        沈渊明翻了个白眼，心里感到破了大防。

        “你一个戴玉菩萨拜佛的人，能去为了我信星座？”

        陈序临嗤笑一声，晃了晃易拉罐，对着沈渊明的脸，指尖扣在拉环，作势要开啤酒。

        沈渊明缓慢地，移动到别处，顺带捂紧了胸口，“老子可是喜欢女人。”

        陈序临这人，沉慵散漫，说他痞是真不为过，但是骨子里天生的教养，说的话做的事，就是有让人拔不下眼来的劲儿。

        他可实在是太招人了。

        -

        许舒言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门开的咯吱一声，许舒言进门时，正好遇上苏青披了一件薄衣正要出门。见许舒言回来，苏青舒了口气，问了一句：“舒言，你才回来呀，你去哪儿了？你再不回来，我们要报警了。”

        许舒言放下书包，走到卫生间，她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出，“去外面的小超市买了点文具。”

        “买笔，图书馆那个便利店没有吗？”芮禾一脸疑惑。

        “我想要的那种没有啦。”

        许舒言此时刷上了牙，嘴里的泡沫，让她的解释含混不清。

        苏青和芮禾一样，都是景莲本地人，熟知景莲晚上不太平的事实，末了她又叮嘱许舒言一句，别再这么晚外出了。

        “没关系啦，就在校门口。”许舒言漱了漱口，“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还能有什么，抱怨课太多了呗。英语、理论、专业课，再这样下去，没有男朋友的我真要谢顶了。”

        人人都说上了大学就好了。

        可以放松，可以谈恋爱，可以轻狂肆意可以无所顾忌。可事实上，他们只是脱离原先的疲惫，迈向新的劳苦。

        芮禾一下子摊到了厚厚的被子上。

        突然，她和想起来什么重要事情一样，打挺迅速起身，“明天是周一，你们去不去海大的国旗班看看？”

        “国旗班？”许舒言还没从这突变的话题里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海大每个周一都有升旗仪式，听说还挺壮观的。”芮禾从手机上找了段视频，放到许舒言面前。

        是一段经过了剪辑的录像，场面宏伟，摄人心神，应该是用无人机拍摄的。

        许舒言擦擦脸，瞄了一眼，还没接话时。芮禾又跟了句。

        “海大据说来了个挺像样的新生，叫陈序临。噢对了，好像和你一个高中，舒言，你认识吗？”

        听到这个名字，许舒言心里和过电一般，她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机械性地重复了一句，“陈序临？”

        “对啊，论坛都传疯了。他也是海大附中毕业的，和你一个高中，你不认识吗？”芮禾把手机收了回来。

        许舒言摇了摇头，“不认识。”

        “我还以为你能认识他呢。”芮禾躺回到被窝里，没有多想。

        许舒言把脸埋在擦脸巾里，扭头望向西边，眼神飘到了灯火通明的海大方向。

        她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原来在海大附中时，他就是学校的骄子，老师的宠儿。

        无人不知高一3班的陈序临学习全能，体育也好。一马当先的成绩，在整个景莲也是数得着的。

        当时以他的成绩，本来可以去更好的学校，没想到最后，他选择了海大。

        在他填志愿的时候，海大附中的老师和相关招生学校甚至来到了他家，苦苦劝他改变心意，选择所谓更好的前程，但他丝毫不为所动。

        他以一种近乎于陨落的方式，来到了海大航海专业。

        海大实力也强，但相比于陈序临的成绩，那确实是高成低就了。

        那种情况下，陈序临为什么会来海大，也成了一个谜。

        不少人猜测，他是为了某个喜欢的女生，或者是想要留在景莲，种种的原因众说纷纭，就是没一个被正主真正证实的。

        反正，肯定不是为了她就对了。

        “舒言，舒言？”

        许舒言的思绪被拉回，芮禾问她，“那你明天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许舒言想起今天在陈序临面前的窘态，推脱了一把。

        “再说吧。”

        “算咯，他们升旗据说五点半就要开始，你那么能睡懒觉，肯定起不来。”芮禾是这样说的。

        但第二天，却是许舒言把她们二人叫起来的。

        芮禾要赖床，没有起，苏青一贯觉少，喊也就喊醒了。

        这次是她和许舒言一起来的。

        可她们还是晚了。

        等她们赶到时，升旗已经结束了，许舒言脸上的失望明显。

        可她还拽着苏青往海大内部走去。

        “咱们怎么往这边走？”苏青奇怪，“不回学校去吗？我还想补个觉呢。”

        “请你吃海大的小笼包。”许舒言违心道。

        两人的打扮，在成群结队的白衬衫和西服裤中格外显眼。

        海大学校特殊，是半军事化的管理风格。在校的学生，无论是否是海洋专业，无一例外都被发了校服。

        每到这种特殊场合，白色的海洋汪洋一片。

        许舒言和苏青，一个白裙一个牛仔裤，打眼一看就不是海大的。

        “我和你说个冷笑话。”苏青饶有兴趣地看着周围白色的浪潮，“这世界只有两个大学有校服，一个是霍格沃茨，另一个就是景莲海大。”

        许舒言笑了笑。

        “他们各司其职。”许舒言顺手拉着苏青的手腕，“一个上天，一个下海对吧。”

        “噗！”苏青笑了出来，“许舒言，没想到，软妹还能这么幽默，别人都是编段子，你倒好，你是段子的升华。”

        笑声散去，许舒言心底的失望明显。

        她肯定是见不到他了。

        可上帝偏愿意予人戏剧的巧合，重重人流的末端，她又再次遇见了他。

        此时阳光已不同于初升的微醺，而是晴朗高照。

        他甩了甩头发，似能看到晶莹汗滴。他笑骂一句天气热得要死的脏话，但身上的制服还是穿的笔挺。

        他解开最顶上的扣子，扯扯领带，原本紧凑的领扣此时松懈开来。一口水灌下，仿若能看到喉结微微的颌动。

        许舒言也远远地看到了他。

        她屏住呼吸，故作镇定地向那方向走去。本身不出汗的体质，手心竟也沁出一层薄汗，苏青感受到手腕的湿，疑惑道，“舒言，你怎么了？”

        “是天太热了吧。”

        许舒言违心道。

        两人慢慢地靠近了他，许舒言感受着脚步不由自主的挪动。

        一步，又一步。

        她的心跳得剧烈，几乎要按捺不住。

        她的视线一会儿停留在男生的脸上，一会儿又觉得太过明显，移开到别处。

        在来到他的面前时，许舒言抬了抬头。

        她怕陈序临认出自己，让窘态的尴尬再一次呈现在脸上。可她又希望他看过来，如果能认出自己，说明曾有那么一瞬间存在于他的脑海里。

        事实是她想多了。

        陈序临没有分一个眼神过来。

        直至和她擦肩而过。

        他还是笑着，和一群人往前去了，一旁的男生打开烟盒摇出一根烟，他抽出来，夹烟的手指青筋微突，骨节也分明得厉害。

        许舒言回过头去，依稀看见男生的侧脸线条。

        她对这个结果显然是意料之中。

        原本满腹的期待瞬间陨落，她心里空落落的，矛盾的心情升起又降下，和过山车一样。

        苏青还在身边，她很快调整状态，绽开笑容，拉着苏青往海大食堂走去。

        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走几步，那群男生中传出一个声音，“刚才那个妹妹，你们看到了吗？”

        随即，便有附和的男音。

        “看到了啊，你别说，海大这种和尚学校，什么时候能有这么水灵的姑娘。”

        “不像本校的。”

        “两个呢，你说哪个？”

        “就，穿白裙子的那个啊。”

        听到白裙子，陈序临这才懒懒回了下头，女生身材纤弱，留给他们一个背影，施施然离开了。他把烟含在口中，眼中没什么情绪，一巴掌打在男生身上，“瞎看什么，走。”

        “是，临哥！”

        -

        许舒言和苏青回到宿舍的时候，是早上七时多些，此时芮禾已经起床，刚洗漱完，她见二人回来，问候一句，“回来了啊，你们吃饭了吗？”

        “在海大的食堂里吃过了。”许舒言来到自己的座位上看课表，收拾书包，“起得早，在那里吃过了饭，也不耽误回来上课。”

        “如何？”芮禾来到许舒言身边，半坐在许舒言桌子上，“有没有好看的哥哥？”

        许舒言不动声色，把码得整整齐齐的书塞进书包里，“就那样。”

        “这话听听，你自己信吗？”苏青点了点许舒言的肩膀，“说不去不去，今天五点就爬起来了，什么时候你五点起来过，上次还是军训紧急演习，你忘记了？”

        许舒言收拾书的手，倏然停了下来。

        今天第一次，她没等两人，拿了书包先出了宿舍。

        她回忆起方才陈序临眼神的所到之处。

        或是路边花草，或是身边朋友，而独独，没有降落到她的身上。

        许舒言握着书包带子的手紧了紧。

        她其实也没什么奢望的。

        陈序临这种人，可能永远也看不到她。

        她一直一个人生活在景莲。

        父母远在国外，把她放在这里，总想等着事业稳固了，再把她接到b国。

        可让许父许母没想到的是，时机成熟了，签证办好了，许舒言最后的大学，还是选择的这座北方城市。

        她抬头望了望郁郁葱葱的法桐，感受着熟悉的海风，回想起这里度过的三年时光。

        b国的知名度人尽皆知，所以当同为景莲人的苏青和芮禾，得知许舒言在大学时又一次选择了景莲，吃惊得脱口而出。

        “你怎么想到一直在这里的呀？”

        许舒言想了想，觉得这是唯一能给她们的解释。

        “可能是念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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