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掘坟墓-第五十章坐桥栏，剪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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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没有直接上桥，而是在河边找了块石墩子，坐在上面，静静地等着。
路过这里的行人并不多，零零散散。在旁人看来，赵军和雅琪就像是一对来此谈情说爱的情侣。
天色越来越黑，路人也越来越稀了，好在今晚挂着月亮，加上河边住户家里泛出的灯光，“双心桥”此时还显得比较柔和。抛去臭味不谈，绝对是一个幽会的好地方。
两人在这呆了有一会儿，也渐渐习惯了臭味。
赵军望着河边的一扇扇窗户，它们大小不一，排列无序，偶尔会有人影一闪而过。窗户的玻璃有的还算平整，有的早已生出了龟裂，有的还贴着泛黄的红色剪纸，满是斑驳，就如赵军此时的心情。
现在是9点13分，离凌晨十二点还有2小时47分钟。对于他们来说，这近三个小时的等待，是一个漫长的折磨。
“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雅琪忍不住问，她从一开始，就对今晚的行动抱着一丝怀疑的态度。
“你难道不觉得单佑文的死，不是偶然吗？”赵军把头转向雅琪，有气无力地说。
“你的意思……”
“我们如果不做这些，下场将会和他一样。”赵军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了一支，猛吸，吐出，然后叹了口气：“唉……赌一把吧。”
又过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河边窗户里透出的灯光，一个接着一个，陆续熄灭了。
这里比先前黑了些。
“笃，笃，笃，笃。”
黑暗中，突然响起一串木头砸向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一下一下。
“笃，笃，笃，笃。”
“什……什么声音？”赵军对这个声音特别敏感，因为它像极了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伛偻着腰，一步一步地踱着小碎步。他生恐那老太太的身上，穿得正是一件花格子红棉袄！
“不知道啊，也许是老太太拄拐杖吧。”雅琪说。
“都十点多了！老太太怎么还……还不睡觉啊！”
雅琪对赵军的焦躁感到很迷惘，她说：“谁规定老太太的作息时间不能向年轻人靠拢？”
赵军没有说话，他神色紧张地寻找声音的来源，最终他确定，那声音是从河对面传来的。
“笃，笃，笃，笃。”
那个声音慢慢逼近，越来越响，每一声都好像碾在赵军的心脏上，沉闷闷的。
赵军目不转睛地盯着河对面，渐渐的，他看清了那个人。赵军吁出一口气，那人的确是拄着一根拐杖，但不是老太太，而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看样子像位盲人。他手里的拐杖不断砸向地面，摸索着探路。他步伐麻利，三两步就踏上了“双心桥”。赵军瞪大眼睛看着他，着实替他捏了一把冷汗，赵军担忧他会一个不小心，失足坠入河中。赵军心中自问，如果他真的掉进了河里，自己会不会不顾一切，跳入河中去救他，以此来弥补自己之前摔碎的道德缺口呢？
他“笃笃笃”地上了桥，走到桥中央时，却停了下来。他慢慢转了个身，面朝向赵军他们。
“他在干吗？”雅琪轻声问。
“不知道，也许是走累了。”赵军说。
“那他干吗盯着我们看？”
“他是个盲人，看不见我们！”赵军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没底。
“噢。”
那人站在桥中央，停留了一会儿，突然朝着前方做起了发声练习：“Mimimi~Mamama……Mimimi~~Mamama~~”
他嗓音洪亮，干净利落。回音四起，空荡荡的。
两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雅琪又轻声问：“他在干吗？”
“不知道，也许是在练嗓子吧。”
“大晚上的，练什么嗓子啊？”
赵军没有回答她，他还在研究这个人到底能不能看见他们。
发声练习结束后，那人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唱歌——
那是一个秋天风儿那么缠绵
让我想起他们那双无助的眼
就在那美丽风景相伴的地方
我听到一声巨响震彻山谷
就是那个秋天再看不到爸爸的脸
……
赵军知道这首歌，是韩红的《天亮了》，它背后的故事，悲天悯人，不禁令人落泪，唏嘘。
那人唱得很传神，唱出了那种震撼人心的感觉，他手拄拐杖，身体随着歌声上下抖动。
雅琪都听陶醉了，她惋惜地说：“老天夺走了他的光明，却赠予了他如此之好的嗓音。”
赵军没做评价，他总觉得这个画面很瘆人。
歌声在继续——
我看到爸爸妈妈就这么走远
留下我在这陌生的人世间
我愿为他建造一个美丽的花园
我想要紧紧抓住他的手
妈妈告诉我希望还会有
看到太阳出来他们笑了
天亮了
唱到最后“天亮了”时，他的声音无比颤抖，仿佛要触碰你的灵魂。赵军的头皮一下就麻了。
一个盲人，唱着天亮了，在他的眼里，天真的亮了吗？
歌声停止后，那人没再滞留，“笃笃笃”地下了桥，走了。
“笃，笃，笃，笃。”
拐杖敲地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很快就消失在黑夜里，万籁又恢复到了先前的静缪。
雅琪这才问：“他走了？”
赵军慢慢缓过神来，说：“应该是走了。”
盲人走后，这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第二个路人了，到处都悄悄，只有风在耳边倾诉，有些冷，二人裹严衣服，再次绷紧了神经，静候时间荏苒。
表针在爬，天上的云也在爬，只不过天是黑的，云是暗的，不太分明罢了。
11点36分，距十二点仅有24分钟了。两人持着手电筒，惶惶地上了桥，开始着手准备。
赵军在地上捡了根木枝，用它在桥头桥尾各划了一个圈，接着，他把黄纸钱平均摊放在这两个圈内。风很阴，但不大，纸钱在地上时不时地撩动几下，并不会飞走。
赵军不断看表，生怕误了时。
23点55分。
“上桥栏吧。”赵军如临大敌，心脏狂跳不已。他放下手中的手电筒，光朝上，戳在了地上。然后，他扶持雅琪上了桥栏，待她坐稳后，又把两条小辫子和剪刀递给了她，自己才小心翼翼地上了桥栏。
赵军从来没有坐在桥栏上过，他认为这很危险。当他望着黑糊糊的河水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油然而生。这里曾经相依坐着一对恋人，他们赏星，赏月，赏花。然而有一天，只剩下那个女孩儿坐在这了，她望着月亮哭泣，向花儿诉说，她扎着两条细细长长的小辫子，晃啊晃啊，晃啊晃啊，终于，一头扎进了河里，命断于此。
赵军拿回雅琪手中的一条小辫子，说：“马上到了12点，你先剪，剪完后再把剪刀给我，我接着剪。对了，尽量剪碎点儿。”
雅琪点了点头，高高举起左手中的小辫子，右手摆好姿势，随时准备下手。
赵军看了看表，还有1分钟。他说：“准备了。”
“恩。”
这一分钟蹭得特别慢。
赵军盯着表，嘴微微张开，终于说出了那两个字：“开始！”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剪头发的声音顿时在黑夜中瑟瑟响起，脆得吓人。
碎头发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下掉，偶然拂来一阵风，它们就像黑色的蒲公英，在空中欢腾地飘散，洒在河面上，洒在地上，洒在桥栏上，洒在雅琪的身上，洒在赵军的脸上。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雅琪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剪刀和辫子，手有点抖。赵军也在抖，微微地抖。
辫子越来越短，飘洒在河面上的碎头发也越来越多。
“咔嚓“一声，最后一截辫子也被雅琪剪碎了。什么都没有发生，雅琪终于敢大口地出气儿了。
她把剪刀递给赵军，说：“该你了。”
赵军哆嗦着手，接过剪刀，开始剪辫子。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想不到赵军的手抖得比雅琪还要厉害，辫子被他剪刀参差不齐，碎头发也长的长，短的短。
赵军意识到自己的辫子剪得不够碎，双手反而抖得更凶了。
“咚！”
不知道什么东西跳进了河里，赵军吓得手一颤，剪刀竟从手里滑落了！
“咚！”
又是一声，这次是剪刀掉入河里的声音。
完蛋！
赵军傻了，他看看雅琪，雅琪也看看他，这下彻底玩完了！面对敌人，自己却丢了手中的武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败定了！那女孩儿随时可能从河中蹿出，一下把他们俩拽进河里，只需要三秒钟。
“怎……怎么办？”雅琪怕极了。
赵军没有说话，他咽了咽口水，居然慢慢把手中的辫子塞进了嘴里，然后用牙齿狠狠地撕咬，再一口吐出嘴里的碎头发。
雅琪死死盯着赵军，在月光下，那张使劲儿咀嚼辫子的脸，狰狞无比。
赵军发疯似地撕扯手中的辫子，全然不顾嘴里有多么毛糙，他一口接着一口，足足花了近半个小时，才把一条细细长长的小辫子，撕咬得粉碎。
河面上，全是碎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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