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阿月，新年快乐

离除夕还有十来天，涂山月便打早交了货，上鸿禧布庄领回银钱，给大家发过工钱和封包，提前休了工。

        日日里响着的机杼声，乍一停下来，更显得偌大的屋子里空落落的。

        涂山月领着阿元和宁宁将屋内外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扔去许多不要的东西。

        最后打扫到阿池住的东阁楼，她忽地从心头生出一股疲累之感，于是在那张拆了帐幔的架子床前坐了下来。

        这厢房开的是南面窗，望出去可以看得很远。无数蜿蜒曲折的黄泥小道，仿佛一直能延伸到天边去。

        村里树木大都挂了霜，屋檐下也滴满了冰棱子。雪倒也下，只是留不住，落到地上就淌成了泞水。

        涂山月收住视线，落回房内案几上一个豁了口的白瓷梅瓶上，瓶内东倒西歪着几竿枯黄的竹枝。

        空气中仍浮泛着淡淡的竹香，像是那种春雨初霁方入竹林的清新。

        阿池身上总是带着一缕这样的气息。

        闭上眼，便仿佛他还在此处似的。

        他走时，除了那件初见他时穿的月白织金圆领袍，其余的衣裳都没有带走，就那么整整齐齐地叠放在衣柜里。

        若不是小元和宁宁总是隔三差五地问她，阿池哥哥去哪儿了？阿池哥哥还会不会回来？她甚至会恍然地怀疑，这一切是否是真实发生过的。

        这许多日子里，她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与她年岁相当的人，同她一起耕织、一起进城卖货、一起说笑逗趣……

        他陪她踏过那样多的风雨泥泞，如今旭日方升，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他却戛然抽身而去。

        她甚至来不及，对他向日里任劳任怨的付出道一声谢。

        细细寻思，心底是一泓兜不住捧不起的遗憾与叹惋。

        哪怕早些时候多同他做几顿好吃的呢？

        女工们回了家，平日里关在灶房的小狼便得以放出来，在家中何处自由活动。

        它跑来涂山月脚边，蹭了蹭她的裙摆，然后转着圈儿撒起欢来。

        她捡它回来这些时日，也没给它取个名字，因想着等它长大些便放它回山里。

        谁知这小家伙格外会讨人欢心，不仅能双腿立着向人作揖，还乐意将人扔出去的棍子捡回来，跟只狗子似的。

        “给你取个名字吧，叫什么呢？”涂山月揉弄着它的脑袋，咧嘴一笑，“不如叫你小池好了～”

        明明同她说好，一起看顾小狼的，谁叫他失约，哼～

        离年节越近，村子里的年味便也越发浓郁，家家贴上了簇红的窗花，挂上了彤彤的大灯笼。

        许多平日里受涂山月照顾和帮助的村人，自家做了糍粑米饼，或是辣鸡卤鸭，也都赶着给她家送来些。

        以至于还没到正时候，小元同宁宁就吃胖了不少。

        苏应年和薛航赶着马车从梁州城里来，又带来整整一马车的糖食果饼和烟花爆竹。

        涂山月整理出两间客房，邀他们务必在此多住些日子。

        现在终于不必趁着黑天前从半山腰往山下赶路了。

        提起阿池，对外说的是他回束鹿自己家去了，他们是知内情的人，自然不必隐瞒。

        苏应年见涂山月眉间似有郁色，便开口道，“要不要我托人找找他？”

        涂山月轻轻地摇摇头，开了个玩笑，“若他原是来找个地方躲债的，我们揪他出来岂不坏了事？”

        大伙儿都乐。

        除夕一早，涂山玉便领着儿女们上山祭了祖。

        苏应年心情大好，坐在太师椅里，颇有耐心地指导薛航，在文火上煨瓦罐乌鸡药膳。

        待他们祭祖回来，便开始一起和面剁馅，包起饺子来。

        满满一桌子菜肴，众人从晌午一直忙到下午。

        天色微微擦黑，村子里便开始噼里啪啦此起彼伏地响起爆竹声声。

        薛航举着一挂长鞭，让阿元点了火，在门前直响了一炷香功夫还未停住。

        贴好春联福字，又祭过阎王爷，大家便围了大圆木桌坐下，举杯同饮。

        吃了年夜饭，涂山月坐在门槛上，捧着盏半温的梅花酒，看薛航领着小元和宁宁，在门前的空地上放焰火。

        薛航在梁州城里买的烟花，颜色多变，样式新奇，惹得村里不少孩子围到她家门前观看。

        他也不吝啬，分了许多给那些孩子一同放。一时间，门前一片璀璨，晃得人眼花缭乱。

        堂屋内，碳火在火盆中烧得正旺，屋外也无风，倒不怎么冷。

        涂山玉抱着添安，同苏应年围着火盆坐了，闲饮清茶。火盆边，煨着两个滚圆发烫的橘子。

        渐渐地，涂山月有些醉了，宁宁手中的烟花棒，在她视线里模糊成一团团灿烂的光焰。

        整点一过，又响起了接连不断的鞭炮声，易水村的夜，似乎被这闪烁着的火光染得通红。

        在这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涂山月对着云间那若隐若现的月亮，举起酒盏，轻轻道了句，阿池，新年快乐。

        束鹿国皇宫，长乐殿内一片人声鼎沸，大宴正有条不紊地举行着。

        皇家到底不同寻常百姓，席位皆是按了身份尊卑，单独依次排开。

        大殿中央，数十名身着绛红轻纱的舞姬，和着上百乐师的演奏翩翩起舞，衣袂纷飞，恰似赤云翻涌，红浪滔滔。

        鞭炮在宫内自是不许燃放。烟花则是专门有侍卫举了在墙楼上燃放，宫中贵人也只得遥遥观赏。

        席间除去不咸不淡的谈话，便是不咸不淡的菜肴。束鹿地处中原，并不似西南孤竹那般嗜香嗜辣。

        云舟逸端坐席间，夹了一箸清蒸鲫鱼，默默咀嚼着。

        他忽然想起从前同涂山月去集市上卖鱼。那鱼现烤得焦酥，抹上酱料，再配了酸笋，他们两人，就那么站在人来人往之中，相对着大快朵颐。

        可惜他没能学会制作那些酱料，也没能学会腌制酸笋。

        便是学会了，他在这宫中，若是自为庖厨，怕是要落得人人讥讽。

        云舟逸又夹了一箸鱼肉。

        不知她的年是如何过的？想来也许同过中秋时大差不离，与苏应年薛航一起。

        只是如今日子好了那时许多，菜肴吃食当更丰盛些吧。

        添元和宁宁或许会放许多许多烟花，摔一串又一串的爆竹，惹来满村小孩子艳羡的眼神。

        他们在山上捡来的那只小狼，或许会在饭桌边窜来窜去，啃着众人扔给它的肉骨头。

        ……

        四皇子云书白坐在云舟逸下首，一扭头，便瞧见了他唇边不经意间微微浮泛起的笑意。

        “二哥，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开心？”

        云舟逸轻轻摇头，“没什么，这清蒸鲫鱼很好吃，你多吃些。”

        云书白一脸疑惑地接连夹起几筷鱼肉尝了尝，还是不明白这淡了吧唧又多刺的东西，到底好吃在哪？

        殿上又换了新的舞曲。衣金腰银的舞姬鱼贯而出，甩出一段段飘逸的水袖，同殿外漫天流霞、火树银花交相辉映。

        整点过时，墙楼上号角声声、锣鼓齐鸣，响彻云霄。

        云舟逸举杯对月，心底暗暗道了句，阿月，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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