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传统母亲

现在的学校里，谁要说自己额外学了什么音体美特长的，那妥妥的属于风云人物，县城里的普通小孩根本不会学这些。

        项白茸大清早听到这样的好消息，那真是半点起床气都没了，连早餐都不用催她吃快点，吭哧吭哧吃掉自己的那份油条，吨吨吨喝掉一碗豆浆。

        她看过项辛夷的画，觉得能去报美术班都是妹妹的功劳，一直用开心的星星眼可劲儿看自己的好妹妹：“辛辛你什么时候学会画画的呀，也太厉害了吧！”

        项辛夷能糊弄两个工作繁忙的家长，对于天天和她一起的项白茸就不太好糊弄，不过姐姐现在是个小傻瓜，她说什么就信什么。

        “超级简单的，你学起来肯定比我快。”她真诚地看着小小的项白茸，她今天还是自己编了两个小辫子，又乖又精致。

        现在的大人好像都觉得两个颠颠的小揪揪就特别可爱，早上项辛夷把半长的头发扎成高马尾还被宋映菡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好久。

        项辛夷看得出她是强迫症犯了，大女儿从小有自己的想法，只有小女儿一直被她安排衣服、发型，虽然有时候也觉得烦，但是猛地小女儿也自己安排自己了，她反而觉得有些不适应。

        不过宋映菡最终也没强迫项辛夷听她的话，小女儿现在可是会画画的小朋友了，在她再作死惹事之前，宋映菡对小女儿的忍耐力都能拉到相当高的程度。

        项白茸小时候的一大优点就是自信，听妹妹一脸真诚的夸自己，她便骄傲的挺起小胸脯，大力点头道：“没错，等我也学会画画了，我们就一起出黑板报！”

        出黑板报可是会画画的同学的专属，每当学校要检查黑板报的时候，那些同学在老师眼里都像是宝贝疙瘩，可以中午傍晚都留在教室画画，随便用粉笔，可好了！

        小朋友的快乐就很简单，老师平时不许学生碰粉笔本来是避免他们乱玩弄脏衣服，浪费物资，但在小朋友心里就是谁如果能被老师允许用粉笔，那她们一定非常厉害，老师一定非常喜欢她们。

        怀着巨大的期待，项定邦和宋映菡一人一辆自行车，载着两个小孩就溜达到少年活动中心附近。

        现在的少年活动中心还不是一栋完整的建筑，而是分散的县图书馆、县科技馆、县人民活动中心等聚集的片区。

        它们都围绕着老古城建立，聚在一起是县城最具人气的地方。

        项家夫妻在街上随便找了个空地把自行车锁上，大清早这里会有人摆摊卖菜、卖熟食，等晚上又会有小夜市，什么卤味烧烤冷饮……往图书馆那一条路过去基本都是吃的玩的。

        项定邦自己就在教育系统，当然知道不少兴趣班的信息，不过既然是给女儿报班，当然要两个女儿自己感受过才能拍板。

        活动中心片区都是老楼和老民房，是建国后那几年修的，城市规划不完善，东一榔头西一榔头，造就了这个有些老破，又十分热闹的区域。

        “那边有教舞蹈的，”项定邦指着一栋楼说，“楼下是个美术教室。”

        宋映菡担心地说：“那画画挺吵的吧？”

        “说得也是。”项定邦于是继续往前走。

        “公告栏那边你看看啊。”宋映菡提醒。

        项辛夷被父亲牵着往公告栏走，小时候还没有近视的眼睛四处张望。

        县城城管不怎么管事，除了小摊很多外，小广告也很多。县城会在一些人流量大的地方设置公告栏，可以在上面张贴审核过的各类信息。

        买房的、卖房的、租房的、求租的，这类信息的比例最多，其次还有少量的招聘信息和商品广告。

        宋映菡本意是让项定邦过来看兴趣班广告的，但项家父女还是把上面的信息都大概扫了一遍。

        项辛夷记得这个片区时常有人招租和卖房，因为片区破旧又闹腾，很多有钱的居民便想着购置新房搬离这里，这里在他们看来是吵闹和落后的象征。

        谁能想到三年后就拆迁了呢，小县城长时间的城市规划混乱要等十年后才被根治，全国房价也是十年后开始暴涨。

        从不超过一千，逐渐攀升到一万多，最夸张的时候接近两万，有些人自然而然就坐拥百万资产。

        项辛夷车祸前房价有所回落，可也只回落到一万出头就降不下去了，地段好的地方仍然一万五六，因为这个小县城在十年后撤县换区，变成省城的教育新区了。

        这莫大的时代机遇，当真是错过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爸爸，我们往那边去看看嘛。”项辛夷指着去往老古城的方向说道。

        项定邦大概看了些信息，听项辛夷那么说也没反对，一边走一边和宋映菡道：“公告栏上的招租信息也挺多的，我看有些店面直接买也不算特别贵。”

        宋映菡应道：“电话记着，回头再来看看。”

        宋映菡一心一意想给女儿们找兴趣班，项辛夷假装看路边的小摊从父亲手边溜走，自然而然就被担心她们的宋映菡拉住。

        “不要乱跑，小心被老疯子抓走。”她吓唬道。

        县城里总把拐卖小孩的人叫老疯子，是既想吓唬小孩让他们害怕，又怕他们听说“人贩子”这种词会太害怕。

        项辛夷的目的就是过来跟母亲说话，当然被牵住就老老实实，她们现在走的这个方向多是两三层小矮楼，环境不规整，在以前更多的是本地人自建起来的。

        这里不仅有开门做生意的，也有些大大的招牌，指着往里走是某某兴趣班或者理发铺、饭馆一类，当然更有房屋出租、出售的招牌挂在墙上，呈现出野蛮生长的状态。

        项辛夷记得这片有些不错的院子。

        现在的房价不能说不高，只是比起后世，哪怕人们工资不高，收入也能和房价基本打平。而且贷款审查也没有很严格，项辛夷记得父母后来吵架时母亲曾经指责父亲，说他贷款盘一块地，只差最后的手续了，他又突然抽风说不要了。

        按照上辈子的时间线，宋映菡的食堂无法参与招标，新的管理者确定后，她补交了两年一万六千的租金，然后又以一年一万的价格去承包求知学校的食堂。一次□□了三年租金，之后再采购、装修，花了大概五千左右，全程都是夫妻俩的存款。

        更夸张的是几个月后张德才说准备买房结婚，跟他们借钱，项定邦又借了他五万。

        项辛夷仔细回忆，那段时间家里没有爆发争吵，说明这个钱对家里来说不算特别伤筋动骨，至少没有触动宋映菡敏感的神经线。

        所以保守估计，现在家里的存款至少十二万。

        98年的十二万，结合后来的通货膨胀等经济因素，换算到项辛夷死前，可以乘15左右！

        不算不知道，项辛夷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家里曾经这么有钱。

        这笔钱去省城也能买套地段不错的房子了，这么好的开局，想破头都不可能想到她们家会家徒四壁一无所有。

        如果项家夫妻真的看得开，自己赚的钱自己败干净，心态还挺好，那项辛夷无话可说。

        问题是项家夫妻就和很多平凡的夫妻一样，他们的感情终究因为现实的残酷被磨灭干净，现在的风花雪月变成一地鸡毛。

        其中最让宋映菡耿耿于怀的一点，就是她觉得自己总是为家庭付出，可项定邦总是看不见这一点。

        从他们结婚开始，宋映菡没有一天偷过懒，有项白茸以前她凌晨起来磨豆腐，走街串巷的卖，白天伺候项定邦和婆婆，三餐要结合家里的经济条件准备能力之内最好的，衣服要洗得干干净净，小破宿舍每天都要擦一遍拖一遍。

        有项白茸以后家里也不会多乱一点，哪怕在项白茸不懂事的时候，她前脚如果弄脏哪里，后脚宋映菡就会过去收拾。

        她不让自己有片刻清闲，等项白茸稍微懂事一些了，她又出去跟人摆摊卖凉卷粉，做生意的间隙项定邦的三餐也从没落下。

        好不容易生意稳定了，准备盘个固定店面扩大一下经营范围，她又怀上项辛夷。

        现在前几年超生查得严格，可婆婆想要孙子，项定邦喜欢小孩，宋映菡就一个人回老家小镇，借着娘家的掩护偷偷摸摸生下来。

        等她回来曾经的生意伙伴还想跟她合作，可是项定邦因为超生被停职了。他只能靠着老领导的赏识抹掉处分，自己考到其他地方去，这才来了现在的县城。

        在去高中食堂以前，宋映菡每天都在菜市场摆摊卖烧鸡，是为了能给家里人争脸、行方便，所以才去学校食堂。因为项定邦跟新校长和某些老师处不好关系，最后没得做了，她认了。项定邦和新校长打架一气之下辞职了，她也认了。

        项定邦觉得求知学校好，自己一家子都进了求知学校。她比以前更辛苦，两个小孩也一见到她就嗷嗷叫着抱怨，她也忍了。可项定邦后来跟杨博涛也闹掰了，她们一家子又要去北漂了。

        宋映菡是个初中学历的人，去帝都，有两个孩子，丈夫工作受挫，她想补贴家用，这时候连摆摊的本钱都没有，帝都的城管可比小县城的厉害多了。租店面没有钱，给人干活她顾不了家里，偏偏夫妻俩不愿意委屈小孩，仍然要让她们上比较好的学校，永远不想在学习上亏欠她们。

        宋映菡越走越累，越走越没安全感，如果说她们一家都被看不见的命运裹挟着踉跄前进，项定邦有学历有能力，他如果愿意总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发光发热，两个小孩有无数可能的未来可以努力，那她呢？

        她后来不能再做自己喜欢的餐饮了，她只能找小时工这类的工作才能兼顾补贴家用和照顾家庭。

        项定邦后来又把她的婆婆接过来，她不是说奉养老人不对，但是她们家真的没什么钱了，一年到头存不到一两千块钱，项辛夷其实偷偷看见过母亲急得小声地哭，可是她那时候也正叛逆，整日争吵的愁云惨淡的家庭不仅让她无心学习，很多时候连家都不想回。

        项辛夷希望母亲能对自己好一点，她从小接受传统教育，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只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也是她的方向，她总是把自己放在最后一位。

        她太苦了，明明喜欢安定的平静的生活，可是和项定邦结婚以后，每次看到平静安稳的影子，很快又破灭。

        如果能给母亲买个店铺，不说以后拆迁的事，也不说母亲有了自己的事业，慢慢的可以养出自己的底气，至少不会让钱再打水漂。

        五万块钱借给张德才，后来项家去北漂，催他还钱他才扣扣索索还了两千。

        这笔钱直到项定邦的葬礼才被讨回来，他一个欠债的人，跟个大恩人一样把五万块钱交给她们，98年的5万和2010年的5万，哪里是一个概念？宋映菡气得要死，却还要咬牙认下，这样才能让两个女儿继续读书。

        项辛夷也是越想越气，她一路给宋映菡指了不少店铺的位置，宋映菡看起来是记住了，可转脸又继续看美术班。

        项辛夷又感动又头疼，等她又拒绝掉一个美术班，宋映菡似乎意识到她不乐意报班了，还语气严肃的警告她：“你别管店铺，你就看你的画画班。”

        “那些班我都不喜欢。”项辛夷试图挣扎。

        宋映菡一句经典台词就给她噎回去：“那你小孩子家家也别操心大人的事，好好读书才是你该做的。”

        项辛夷：……

        她还能说什么，塑造天才人设，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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