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章 乡村的悲情

　　就在翠竹给罗双虎回信的同时，税干所的朱琴也在给罗勇回信。

　　“罗勇，你好！

　　你的信昨天上午收到，因为当街，昨晚又去了翠竹家里，所以今天才给你回信。

　　我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翠竹已经怀孕了，你堂兄要做父亲了。翠竹说本来想建好房子，还清楚债务再要孩子，但是没有想到这么快怀孕，看得出她很高兴。她还对我说，你堂兄已经三十岁了，确实该有一个孩子了。

　　前几天在家，去了一趟文益阳的餐馆，得知他姑妈也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说那个姑娘虽然只有初中毕业，但是很勤快，在农贸市场卖豆腐。文益阳说，感觉那个女子不错，可能会很快定事，因为他明年正月就满二十二周岁了。

　　时间过得快，转眼我们高中毕业已经两年多了。如今我们所有同学都已经年过二十，也确实是该找对象准备成家了。

　　罗勇，现在山岭乡的的农贸市场已经在建，你们家和翠竹家购买的那个地基已经浇好，听说过几天才会平土，但是听翠竹说，主体动工可能要到正月初八。你父亲和你哥嫂现在都在工地做工，早上出来，晚上回去。

　　有时晚上一个人，常想着在你们图书馆看书的情形。罗勇，我觉得应当多向你学习。你做什么事情，都满腔热情，心静而有耐心。你在运动场上生龙活虎，在图书馆可以很专心的复习自己的专业书，可是我不行。

　　乡下的工作单调乏味，有时一个人在单位，我感到好无聊。因为我们所里四个人，只有我一个单身未婚。原先两个阿姨都已经年过四十，除了工作，说的不过是公婆活老公孩子，还有就是论说东家长西家短的，当街日下午，若所里没有重要的事情，她们都早早回家，多数时候都我一个人在值班。

　　我好感谢翠竹，自从遇见翠竹在镇上不远，我们常一起相聚。我们谈天说地，谋划以后的人生。在翠竹身上，我也学到了不少——她一直相信天道酬勤，乐观向上，有自己个性，不管别人是非。我有一个预感，翠竹一定会早早奔上小康生活，大康也不会太远的。

　　这几天我们这里早上都是霜冻天气，不知道你那里冷不冷——我想给你准备一样礼物，希望你能喜欢，不过，我要等放寒假回来送给你，你猜猜会是什么？

　　隔了两周没有上函授课，因为老师骑车受伤了，让我们所有学员补上两周的作业，所以这两天我都在所里补作业，准备三十一日当街后的下午回去，因为我堂姐结婚，我还想去书店挑书，买几本我喜欢看的书。原来听我哥哥说，外国名著中有一本书叫《飘》，很不错，准备去书店看看，如果有我就买一本。

　　你说元月十六日放假，看了一下日历，那天是农历十二月十二，如果你下午到，我也可能下午坐班车回山岭镇，会不会巧遇？

　　当街日我都在所里，有空可以来玩。

　　常拿出我们一起的照片看，好回味在干城的日子。

　　祝你学习进步，天天快乐，今晚做好梦！

　　朱琴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夜”

　　折好信件，躺下的朱琴又拿出自己和罗勇的合照来看，摆弄了好一会，很快进入梦乡。

　　次日早饭后，朱琴来到翠竹的幼儿园，见翠竹正在刨萝卜丝，说是准备中午吃的。朱琴要帮忙，翠竹也不拒绝，转身自己洗菜。

　　“朱琴，我这嘴巴说嘴打嘴，我说我没有什么反应，谁知道昨天早上开始就想呕吐，服用了郭医生的药，今天早上还是想呕。弄得我每顿只想吃青菜，还有特喜欢这素炒萝卜丝。”

　　翠竹笑道。

　　朱琴忙道：“我觉得这萝卜丝是好东西，我妈喜欢炒肉，但是我也喜欢素炒。”

　　翠竹道：“朱琴，你若是喜欢，我家里的萝卜今年可是大丰收，好大一个，我奶奶说过几天晒萝卜片，我给你弄几个大的带回去。”

　　朱琴忙道：“等下次吧，这次我朱嫣然姐出嫁，家里也没有空弄。”

　　只一会儿，朱琴已经刨了一脸盆萝卜丝，翠竹说够了，将那几个萝卜头丢给两头猪吃。朱琴见这后院的青菜大蒜芹菜长得实在好，不由笑道：“翠竹，没有想到你这么会种菜。”

　　翠竹笑道：“朱琴你不知道，这些菜根本不用技巧。养猪有足够的肥料，大蒜和芹菜也是懒人菜，我都没有花什么时间。这芹菜我奶奶说很快要拔了，要不容易长条变老。朱琴，中午这里吃饭，我想煮点粥吃，省得吃不下，我现在去买肉。”

　　朱琴笑道：“也好，我所里就我一个人，吃得没劲。一会儿我还想让你帮忙。”

　　两个人边说边走，翠竹忙问帮什么忙，朱琴于是说想帮罗勇编织一条围巾，一件毛衣。翠竹笑道：“这个容易，我告诉你起针，很快会的。”

　　朱琴道：“起针我会，但是我只会平针和双面针。我看你帮你奶奶编的帽子实在不错，想让你告诉我编花样。”

　　翠竹道：“你想衣服围巾同时编？”

　　朱琴道：“围巾应当简单些，我准备两样都先起针，放一样家里，一样留这里。反正我除了当街日上午和周末函授，有的是时间，一个月应当可以完成吧？”

　　翠竹道：“围巾至多一个星期就可以，快的话三四天。我给罗双虎织毛衣也就十多天。”

　　朱琴道：“我只有编织毛衣的针，一会你帮我挑一副编围巾的针。”

　　翠竹道：“那我家里有，你不用买，要不你晚上去我家拿。”

　　两个人说笑着来到镇上，只见两个男人人抬着睡椅匆匆而过——估计是一个重病号，因为有些急往医院而去，后面三个着急的妇人跟着跑。

　　翠竹呆看了一下，朱琴也停下步子相看。

　　那几个人翠竹虽然不大认识，但是知道是与自己家里一里相隔的邻村人。

　　看这么急忙的几个人，翠竹猜想这个病人不是重病急病就是不正常的意外。

　　近几年来，山岭乡最揪心的就是死了好几个不到二十五岁的年轻未婚男女，都是喝农药自杀的，其中有两个姑娘是这山岭镇上，还不满二十岁。

　　有个叫巧珍的姑娘，比翠竹小一岁，一年前喝农药自杀时，才十八岁。她的自杀，轰动了整个山岭乡，因为她自杀不到十天，她的一个远房表哥——邻村比她大两岁的表哥彭玉明，也服药自杀了。

　　巧珍只有小学毕业，家境贫寒，从小和表哥彭玉明认识。因为两家还有些亲戚，过年时，彭玉明会去巧珍家拜年，不知不觉中，两个人有了好感，但是双方家的大人并不知道。

　　彭玉明家里更加贫困，父亲早早去世，只有奶奶和母亲还有一个弟弟妹妹。初中毕业的彭玉明在家务农，从小跟着父亲学会了编扫把，所以当街时也常在街上。

　　去年端午节时，巧珍去县城卖梨子，不知道是约好的还是巧遇，彭玉明也去县城卖扫把。两个人还在县城还一起吃了面，然后一起说笑着走路回家。

　　但是这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巧珍父母哥嫂的耳里，说巧珍和彭玉明已经不清不白。

　　巧珍的父兄骂了巧珍一顿，当即叫人给巧珍介绍对象，说要早点把巧珍嫁出去，省得被人说是非。

　　巧珍很大胆地说，自己这辈子就想嫁彭玉明。巧珍的父亲听了大怒——本来已经听到流言，况且彭玉明家太穷，决不是理想的人选，骂了巧珍几句，可是巧珍坚持说只嫁彭玉明，父亲生气地打了巧珍一巴掌。

　　巧珍挨打，不敢再和大为生气的父亲顶嘴，一个人坐在河边哭了一个下午，天黑时回到家，母亲又来劝说，说自己父亲已经准备尽快让她定对象，嫁人生了孩子，就不会想彭玉明了，又说彭玉明家实在太穷了。

　　从母亲的话里可以知道，家人绝对不可能同意自己嫁给彭玉明，巧珍没有说话，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那个晚上，谁也不知道巧珍是怎么度过人生最后的几个时辰的，第二天一家子准备吃早饭时，才发现了一向早起的巧珍不见，母亲忙去叫门，却打不开，也没有人应。

　　此时哥哥和父亲发现实在不正常，用脚踢开房门，不由大吃一惊，巧珍已经穿好一件最喜欢的红衣服平躺在床上，脸色铁青，嘴边还有泡沫，早已经没有了声息。

　　巧珍服药自杀，不到半天便传到了邻村的彭玉明耳中，彭玉明当即丢下正在编织的扫把，飞奔到巧珍家里。

　　此时巧珍的尸体已经搬在家门口的场地上，用竹晒垫架起暂时挡住烈日。

　　彭玉明看着身穿红衣服，头发扎得整整齐齐的，尸体已经冰冷的巧珍，抚尸大哭：“巧珍，是我害了你！巧珍！”

　　彭玉明大哭，哭得凄惨，还吐出了鲜血，听的看的人都揪心，可是巧珍父亲生气，拿起扫把要打彭玉明，被众人劝住。

　　彭玉明哭了好一阵，最后对着巧珍的尸体叩了几个头，依旧抽噎着离开。

　　当天下午四点多钟时，巧珍被装进一副没有油漆的棺材，棺材里除了巧珍的尸体，还有她所有的衣物，还有一件只编织了一半的毛衣，然后被抬到松子岭的山岗上安葬——那是山岭乡专门安葬不善终年轻人的地方。

　　巧珍死后的第五天当街日的黄昏，卖完扫把的彭玉明来到村子里的经销店，买了一包烟，给在店里店外的所有人一人发了一支，然后买了一瓶白酒回家了。

　　两个小时后，彭玉明家传出惊呼声，痛哭声——彭玉明喝下农药，还喝完了那瓶白酒，也死了。

　　彭奶奶和彭母悲痛欲绝，说自从巧珍死后，彭玉明只是哭，劝过他，可是他说他好苦，他撑不下去了，又说对不起奶奶母亲，说如果他走了，就葬在巧珍的坟墓边上——

　　松子岭的山岗上，除了高高低低的松木，就是丛丛茅草，几乎每一丛茅草下，就是一个不是善终的灵魂。

　　当年轻的生命人为的消失时，所有人都唏嘘不已，但是这些年，年年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只不过除了彭玉明，其他都是年轻女子。

　　农村的姑娘，能正常读完初中的不少，但是能走出这样贫困农村考出的人凤毛麟角，就是像翠竹这样可以读完高中的姑娘，一个村也寥寥无几。

　　传统的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没有几个姑娘可以走出这样的圈子。文化的局限，心理的困惑，女子地位低下的陈旧观念，让很多姑娘没有勇气大胆追求自己理想的婚姻，更不敢与父母抗争，结果冲动地结束了自己年纪的生命，留给人们的是感叹与警钟。

　　翠竹从小听奶奶说过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但是奶奶说得很简单：祝英台想嫁给穷人梁山伯，可是她父母要把她嫁给有钱人，结果梁山伯死了。祝英台的花轿经过梁山伯的墓前时，说要下来看看，走下轿子，突然一声雷声，梁山伯的坟墓裂开一个大缝，祝英台一头钻进去。抬轿的人慌了，要拉祝英台，结果只撕下祝英台的一块裙角，因为坟墓那裂缝很快合上。新娘不见了，抬轿子的人只好把那快裙角丢了，裙角飞起，化成了一只蝴蝶，围着坟墓飞，然后坟墓里也飞出一只蝴蝶——

　　翠竹那时还小，常问奶奶，为什么祝英台不说服爸爸妈妈同意呢？

　　翠竹觉得自己可不会像那些自尽的姑娘那么傻，觉得事在人为，只要自己敢坚持。

　　所以当父亲说要给自己定亲时，翠竹第一个条件就是要自己也看的上的人。

　　翠竹觉得自己幸运，虽然父亲有很多缺点，但是还是很干脆地同意自己的条件。相亲不怕，家里街上，他们要来看就来看，别人怎么看自己不管，反正自己可以挑挑那些来相看的人，也不算丢脸，反正有媒人。

　　当自己和罗双虎说定只要六百元的聘金时，父亲虽然心里不痛快，但是却没有过分责备自己。

　　翠竹还很感谢奶奶，因为奶奶一直站在自己一边，支持自己，还让自己当家。

　　想到刚才看到的情景，翠竹只能在心里祈祷，希望这次被送去医院的不是像巧珍这样的姑娘——翠竹还假设过，如果自己是巧珍，家人逼自己，只要对方真心爱自己，那自己肯定不会去死，会很干脆地和那人私奔，去外面打工！死了的话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翠竹和朱琴一起买了两斤肉，然后来到朱琴屋子，见朱琴已经买好了毛线——看得出来，这毛线是上好的，银灰色。

　　”朱琴，这毛衣颜色配上帅气的罗勇，一定很漂亮。我告诉你，现在男的毛衣，不能织平领，要么高领，可以搭配夹克风衣，要么编V字领，方便带领带。我给罗双虎编的是V字领，因为他们上班要穿制服带领带。“

　　翠竹先提醒朱琴。

　　朱琴道：”罗勇喜欢打球，那就编织V字领的，你看要起多少针？要多长才可以分针？编织什么花样好。”

　　翠竹道：“我帮你起针，你先编织下边，十厘米左右加针开始编花样。“

　　翠竹边说边动手，又道：”朱琴，编围巾很简单，男人的围巾，就双面针最好，用四根的开司米，到时编上流苏好看。“

　　朱琴道：”我已经买好了灰色的开司米，翠竹你看，只卷了一半，因为不知道编几根才妥，所以请教你。如果好看，我再帮我爸爸编一条。“

　　翠竹道：”干城偏北，比我们这里肯定更冷，所以我觉得要编四根线，才厚些保暖。“

　　朱琴见翠竹的手势很快，也拿了针学起针。

　　十点半时，翠竹已经起好针还编了两行，让朱琴自己编。因为时间不早，翠竹要回幼儿园准备中饭，于是一起返回幼儿园。



　　－－－－－－题外话－－－－－－

　　写这章时心情沉重——巧珍和彭玉明的悲情，是我身边真实的故事，虽然那时我还很小。现在那个松岗上，依旧可以看到那一丛丛茅草，只希望那对有情人在天堂美满！或者重生在当今某个幸福的家庭，希望有一天他们能前缘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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