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绮罗进来时，清芷已经离开窗边，正坐在椅子上透过正门看着两只猫咪嬉戏。

        绮罗端着一盏滚热的牛乳进门，轻轻放在桌子上，询问道：“姑娘把事情告诉世子了？”

        清芷微微点头。

        绮罗忧心道：“姑娘，您进门还没多久，这些事情一向是国公夫人在操持，现在突然说这中间有不好，不管世子查出来到底有没有问题，于您恐怕都是有害无益。”

        清芷将牛乳捧在手心中捂着，淡淡笑着：“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着想。不过难道就因为是母亲管着的，发现问题便要当作不知情吗？且不说母亲并不会为这事同我生气。若我今日不说，日后酿成大祸，整个燕国公府又有谁能逃得掉干系？”

        “人吃了发霉的食物，轻者腹泻呕吐，重者是会出人命的。百姓逃过了雪灾，却在京城因为吃了权贵们分发的白粥出了问题。你说，到时候谁能落着好？”灾民哪里看的起大夫，到时候身体不舒服也是硬抗，一旦出了人命事情会棘手百倍。

        见绮罗听了不敢回话，清芷帮她回道：“以当今的行事手段，只怕不是一句监管不力就能过去的。借此削官夺爵怕也是有的。”

        一直趴在门口的狸花猫听了，抬眼瞅了瞅屋内的女子：朕在你心中竟是如此凶残的形象吗？

        清芷见到猫咪身后甩来甩去的毛尾巴，看了一眼又一眼，好容易才把注意力拉回到身旁的绮罗身上，见她被自己成功吓到了，刚要开口安慰，就见她唯唯诺诺开口道：“姑娘吓我呢……别人家不知道会怎样，但咱们家还有太后在宫中，便是一时出错，又哪里至于会落到这般地步？”

        清芷一下严肃了神色，她竟从不曾发现身边人还有这种想法：“姨母在宫中是她用一辈子的谨慎自律和处事公允才换来如今的尊荣，我们在宫外若不能成为她的助力，至少也要做到不给她添乱，如何能出了事就指望她一个深宫女子？”

        “燕国公府是开国功臣，兴盛至今，靠的从来就不是女子，而是家中男儿建功立业，为皇室立下汗马功劳得来的。”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今日那些人敢做出以次充好、欺上瞒下之事，焉知它日不会仗着国公府欺男霸女、鱼肉百姓？到那个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况且我们只是怀疑，说不定是咱们多心了。”

        虽这样说，但清芷知道，燕国公府负责施粥的管事十有八九是有问题的。据绮罗所言，那日管事见到她先是有些慌乱，等她走近了又冷静下来，她当时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多想。直到返程时看到另外一家施粥的仆从将锅中米粥一股脑倒入河中，觉得奇怪等人走后去河边查看才发现那米竟是发霉的。

        诺大的国公府，平日里有些小心思她相信娘亲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可如今竟然有人把主意打到分发给灾民的米粥上，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事情。如今，她还是安心等哥哥的调查结果吧。

        当日晚间燕衡就将事情调查清楚，另派了心腹去负责此事。清芷也便放下心来不再关注此事。

        如此平安过了几日，早朝时突然有人弹劾有世家之人借着天灾国难邀买人心，居心叵测，京城施粥用的居然都是需要丢弃的霉变大米熬制，灾民中已经开始有人出现腹痛呕吐的症状，恳请陛下详查。

        秦泽当场应了，直接吩咐虎贲卫去查。

        燕衡暗道一声好险。

        此次京都刘家、王家等七八个世家高门都栽了跟头。

        又过了几日，朝中传来各地受灾情况。晚间一家人用饭时燕衡提了一嘴，清芷听了若有所思，疑惑道：“哥哥，灾情严重，朝廷赈灾自是应当的。可是……”

        燕衡为她夹了一筷子菠菜：“怎么了？”

        清芷看着碗里绿油油的菠菜，怏怏地用筷子拨了拨：“哥哥还记得几日前世家施粥之事吗？世家存粮之多由此可见，为何不把库房中多余的米捐赠给朝廷？既可博的帝王信任还得了美名，于自家又没什么妨碍。”

        不远处懒洋洋趴着的狸花猫闻言目光异彩连连，心中又惊又喜：她竟会有如此想法。

        “世家啊。”燕国公听了嘲讽一笑：“如今所谓的世家早被历代皇族打压得不成样子。自高祖推行科举制，至今二百余年，世家权势被大大削弱。先帝行事优柔，对世家多有礼遇，可当今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御极至今一力贯彻高祖遗训，如今所谓的世家大多不过是个空壳子，听着好听罢了。粮食、佃农是他们所剩不多的依仗，如何会主动让出来。不过……”

        “不过，燕国公府倒是并不在意这些。”燕衡接着往下说，“立国至今，国公府虽是世家，但更是权臣，如今正是国公府表衷心的时候。”

        国公夫人为清芷盛了半碗汤：“明日我就把所有库存整理一遍，到时候你们看着处理，能为灾民尽一番心意也是好的。”

        自来了这里，国公夫人便对玄学之事无法坚定的否决，如今能做一份善举，自是没有不应的。

        “这件事不能我们一家做，待我明日去拜访工部尚书，再找几家一同上书才好。若是能因此逼的各大世家都割出一块肉来就更好了。”燕国公沉思片刻道。

        “刀都递到陛下手中了，想来陛下不会放过这个进一步削弱世家的机会。”燕国公府以军功立身，又是太后母家，必然要跟着陛下的心意走，如此才能保得平安无虞。

        “还有红薯，先前我在庄子上实验过，虽然现在没有化肥，但是用后世的耕种方法也能一定程度上增产，这法子可以趁年前就献上去。”

        燕衡闻言笑道：“这法子再加上已经被皇庄验证过的杂交水稻，说不定再过不久就要有恩旨下来了。”

        “那也只会是一个虚名，不过对国公府来说到是刚好，交了兵权，又能凭此得一个爵位，也不算亏。”燕国公接道。

        “先前打来胜仗，咱们家那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样子我总是提心吊胆，先前万圣节太后也隐晦提醒过，只是那时候时机不对，现在倒是刚刚好。”国公夫人也提了一句。

        一家人在一起将事情又梳理了一遍，确定没有错漏后才各自安心回房。

        又过几日，冬至宴如约而至，清芷得了太后恩旨不必入宫，安心在府中养胎。燕国公夫妇和世子到晚间才回府安置，众人无话早早便歇下了。

        天气越发寒冷，清芷也越发不愿意动弹，天气晴朗时由人扶着去荣安堂见见娘亲便是最大的运动。

        清芷日子过得悠闲，燕国公夫人却不得闲。马上就是年下，要忙的事情有很多。便是秦泽，最近都少有在午后借着狸花猫见到清芷了。

        时间晃晃悠悠到了除夕。

        午时帝王在含元殿宴请群臣，宗妇诰命由太后在永安宫接见。忙碌了一天，至晚间才在麟德殿举行家宴。冬至宴后，后宫诸人时隔月余才又见到了帝王。

        太后冷眼瞧着殿内嫔妃争奇斗艳，不置一词。陛下对她这个嫡母给足了面子，她实在没必要趟这后宫的浑水。

        且最近她一直在琢磨一件事：陛下正值盛年，却长久不入后宫，无非是后宫没他喜欢的，若再大胆猜测一下，说不定是有了心爱之人也不一定。

        两年后再来回想今日，太后也只能夸自己一句料事如神，但陛下心仪的对象她却是万万没有想到。

        除夕夜，燕国公一家子都聚在了荣安堂守夜。连两只猫今日也被放了进来，自有小丫头逗着它们玩。

        荣安堂向来有序的正堂里，此时看不见一丝稳重，桌子上放着一盆发好的面团，周围放了一圈摆放着各色馅料的碟子。

        等下人们放好东西，便被一股脑赶了出去，正堂只余清芷一家。

        秦泽晚宴多喝了几杯酒，趁着酒意提前离席，对满殿殷殷期盼的女人视而不见，回了寝殿沐浴更衣后便歇息了。

        今日除夕，他想见见她。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情感却不放过自己。他能对所有人理智，唯有她一人被他放在了心尖尖上，至此沦陷。

        平生第一次尝到后悔的滋味，当真苦涩。

        秦泽睁开眼，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否则他怎会看见燕国公正挽着袖子在做汤圆？

        眼珠一转，看到一旁的燕国公世子和他父亲如出一辙，手中捏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面团，手指翻飞，不一会就包了馅料，两手一搓，一个小汤圆就做好了。

        秦泽着实愣了片刻才回过神。军功卓绝的燕国公私下里竟会做这些？温文尔雅的燕世子居然能把汤圆做的又快又好？

        “娘亲，馅又跑出来了。”

        秦泽顺着声音看向坐在软塌上的清芷。她发丝微挽，肚腹隆起，腰后垫着软枕，此时靠在软枕上，身前的小几上放着巴掌大的一块面团和一碟子馅料。那双芊芊玉手中正滚着一颗半白半黑的团子，正是做失败的一个汤圆儿。

        国公夫人还未来得及回话，那边站在桌前的燕衡便开口了：“你做着玩玩就是了，你做的原本也没人敢吃。”

        清芷瞪了燕衡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失败品，有些挫败：“怎么总也做不好……”

        燕国公手中动作不停，只是含笑道：“我们家阿芷的手可执笔作画，可抚琴吹笛，也能描唇画眉，就是不能捏针拿线、洗手作羹汤。”

        一句话说完，国公夫人和燕衡都笑了起来。

        “娘亲，你看爹爹。”清芷转头便和国公夫人撒娇。

        狸花猫趴在不远处看着含嗔带笑的清芷，见她面上娇态，只觉得心头又多了一分欢喜。

        燕衡止住笑意，手中动作不停，转头喊清芷：“快别做了，你坐着歇歇吧。”等手中的做完了才走到清芷身前，看到那个失败品眸中布满笑意。也不说什么，直接拿过面团馅料，一会功夫便做出七八个汤圆来。

        一家人难得齐聚一堂，笑笑闹闹，守夜也不觉得难熬。快到子时，有丫鬟前来提醒。燕衡上前扶了清芷，带着她慢慢走到门口，燕国公夫妇正站在门口含笑等着他们，清芷刚跨出屋门，子时更响，漫天烟花炸开，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爹爹娘亲，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燕国公夫妇看着面前一双儿女，面含笑意，两人纷纷从袖中掏出两个红包递给一双儿女。

        燕衡和清芷含笑接了。

        一家人在屋外看了片刻烟花便准备歇息。一旁有丫鬟奉了狐裘披风来，燕衡伸手取过仔细为清芷拢上，包的密不透风才扶着清芷向两人的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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