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万里封疆（12）

丹陛上，内侍监高声宣读齐王罪状及书信，众人闻声都惊了惊，面上不约而同泄出几分微妙神色——这齐王，死的不冤啊。

        瞧瞧这作死的劲儿，老寿星来了都拉不住。

        崔昉也将罪状囫囵听完，瞬间心头火起，剜了眼收集消息的长子，愤恨拂袖。

        魏绥则垂眸不语，只一副悲痛模样，将主场交给卫党众人——

        以御史大夫郭文友为首的五六位御史，个个眼含热泪，甩出早已掌握的马御史鱼肉百姓、纵子行凶等等罪行，引经据典、不带脏字地将他和齐王喷了个狗血淋头，反手一个超级加倍，把两人打成了乱党。

        “……此刁滑之徒，上不能讽谏君上，下不能以身作则，内宅不修，贪赃枉法，实为害群之马，非惩戒无以服众，请陛下圣裁！”

        说完，郭文友三呼万岁，字字掷地有声。

        “请陛下圣裁！”

        泰半朝臣齐齐开口，乌泱泱站了出来。

        小皇帝脸上滑过一丝狼狈神色，抬眼便对上了太傅那双暗含杀伐的眸子，面色霎的一白，身体随之后缩，脊背撞上御座时，才后知后觉这是在朝堂之上，太傅不会对他做什么。

        但若是他真的触怒了太傅，令太傅不厌其烦，想要除掉他……

        一股冷气从脚底直窜到天灵盖，小皇帝半个多月里持续升温的脑子终于冷却下来，只觉得呼吸都变得难受艰涩起来。

        但扫一眼站出来的臣工，他收紧扶在御座上的手，眸光闪了闪，殷勤讨好看向魏绥：“朕不喜朝政，对此并不精通，太傅是朕的老师，还请太傅替朕做主。”

        个王八羔子，还不死心的算计起她来了！

        魏绥心中冷笑，眼皮子都未曾抬起，“臣乃涉事之人，但凭陛下做主。”

        小皇帝脸上的笑一僵，看了眼面色死白的马御史，心里滴血。

        然而齐王有不臣之心是实锤，谁叫这厮本身又不干净，被当做马前卒卷进齐王案再容易不过，底下卫党众御史虎视眈眈，他想偏袒也偏袒不得，必须从重处罚。

        他知道，一旦今日事过，崔氏日后再想与他结盟，其他世家也要掂量三分。

        但他别无选择。

        “……录诏：御史马伯衷纵子行凶，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蒙蔽天子，种种恶性罄竹难书。不忠不义，深负朕恩。着，革其御史之职，流三千里，其子笞一百，徙三年，子孙三代不得为官，纵逢恩赦，不得量移！”

        马御史听完，眼中光芒瞬间暗淡，脸皮子狠狠一抽，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被抽干。

        “臣……谢主隆恩！”

        谢完恩，他满身颓唐跪在地上，苦涩味道充斥整个口腔，心知崔令君没有开口为他辩解，就是已经舍弃了他。崔氏如今是衰落了，但要碾死一个不入流的小姓，还不是抬抬脚的事。为了家中妻小，他只能认下罪名。

        待到马御史被拖出朝堂，齐王的事也就翻了篇，紧接着就是北抗五胡的事。

        世家撺掇，小皇帝一意孤行换将，加之末代王朝军制糜烂等等原因，北疆战事尤为惨烈。

        小皇帝之前数代皇帝因惧怕武将谋反，以文御武，重用文官节制军权，可着劲儿地作贱武人，甚至一度将士卒贬入贱籍。德宗朝倒是提出来过一次，结果引起文官集团集体抗议，又慌慌张张地给摁回去了。

        甚至待遇比之前还不如，就连娼妓都能排在士卒前边——好家伙，要上升空间，在这种尊文抑武的世道，朝廷能有你的一席之地就不错了，要社会地位，都快和马里亚纳海沟肩并肩了，习武的看到都得梗死，还有哪个敢头铁从军？

        因此在卫臻之前，朝中寥寥几位有真才实干的武将俱是四十岁打底，还是顺宗朝戎狄犯境时拉起来的班底，青年将领有还不如没有，都跟鲁成一样半斤八两，一群纸上谈兵的花架子。

        也就是可能当时戎狄一路打到燕京，掘了皇陵，皇室祖坟炸了，得到一个宗老将军，撑起武将的半边天，让大梁保住一条狗命。

        但武人地位低下的局面没有丝毫改变。

        直到卫臻以军权强势入京，杀了半朝满嘴屁话、成天只知道上蹿下跳的文官，才稍有好转。

        可一个优秀的将领培养是要时间的，更何况一群。因瀚海关有宗老将军坐镇，卫臻的武将心腹，除去需要统领四镇的，剩下的多被她安置到各个军事要地与西、南两地的前线。

        为数不多的几个有潜力的、跟在宗老将军身边学习的，瀚海关一役折了一半，宗老将军本人又被小皇帝的骚操作气得吐血卧病，一时间主帅人选实在不好抉择。

        五胡突然联军，和鲁成上任之后的种种反应表明，大梁内部有通敌之人，且临时换将和瀚海关惨败导致军心不稳，此次的将领必须慎之又慎。

        朝中争辩许久，直到早朝下了也没有吵出个结果来，一行要员便移步御书房接着吵。

        小皇帝倒是想走，但魏绥没发话，他岂敢多走半步，只能安静如鸡坐在御案后当个吉祥物。

        眼看着一群文臣武将吵着吵着就要打起来了，小皇帝战战兢兢问坐在一旁的魏绥：“太傅以为如何？”

        “陛下只管看着便是。”魏绥不咸不淡开口，“在场诸公宦海浮沉数十年，陛下不妨多学学，这用人之道。”

        用人之道。

        小皇帝束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惊惧交加。

        两人说话没有避着旁人，争辩的几位臣工吵架声略微停顿，继而心照不宣的继续吵，权当作没听见。

        最终吵得差不多了，几人默契地朝小皇帝一拜：“臣等愚钝，请陛下圣裁！”

        小皇帝面色有些难看，没有开口，这种时候说是请求他裁决，不过是走个流程，以免落人口实，真正决断还轮不到他。

        他看向下首的魏绥：“太傅？”

        “北征事大，非大将无以稳定军心，宗侯既为长者，又为老将，最合适不过，臣稍后会去博武侯府请宗侯挂帅。赵阗、赵勉、朱载钟、文昌明、鲁仲益等为副将，吏部侍郎廖弘毅、中书舍人王翀监军，北上抗胡。”

        魏绥不紧不慢开口，一锤定音。几位大臣没有说话，显然这样的安排是最符合朝臣利益的。

        北上抗胡四个字说的简单，但一旦涉及到战争，任何事情都不是小事。除了主要人选，还有武器辎重、人员调度，兵防舆图等诸多要事，整个朝廷都要连轴转，今日能够站在御书房的几人更是片刻不能歇息。

        几人正准备告退，却听见上首太傅声音淡淡道：“一晃眼陛下都十六了，等到此次抗胡事罢，选秀之事也该操办起来了。”

        这——！

        众人心中激起千层浪，崔昉亦是一惊，猛地抬头看向魏绥。

        魏绥与之对视，含笑颔首，意味深长补充：“本次主要采选皇后及高位妃嫔，按照国朝惯例，三品以上妃嫔均出自世家大族，诸位家中适龄女郎可以开始准备了。”

        崔昉呼吸为之一滞，旋即垂下眸子。另外几位世家大臣随之缄默。

        廖弘毅抚须笑道：“太傅所言甚是，皇嗣乃是国本，只可惜老臣家中没有适龄姑娘，否则是该入宫为天家分忧的。”

        “是极是极，只可惜家中姑娘尚小，真是太可惜了。”

        “我家中倒是有一个，只是那孩子一心向佛，前两天看破红尘，带发修行去了。哎！是我等没有这个福分啊！”

        “巧了，我家中也是……”

        卫党大臣们一个个长吁短叹，仿佛真的是在为家中女儿不能入宫可惜。

        世家大臣听得额头青筋隐隐。

        呸！你们这些狗贼！有本事说，你有本事真的送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老王八蛋家中有姑娘！

        就你有嘴，就你会叭叭！

        你们说的开心，可受苦的只有我们世家呜呜呜！

        —

        晚上，崔府书房。

        “父亲。”

        崔大郎敛衣行礼后，迟疑片刻，道，“母亲听闻了选秀之事，命我来问问父亲。”

        “她做什么了？”

        崔昉皱眉问道，他家中确实还有个女儿，正是芳龄，及笄后提亲的人家都快把门槛给踩平了。女儿是老妻吃尽了苦头才生下来的，爱若明珠，一心想要找个好人家，因此一直没有定下婚事，左右张家门第放在那，他也就放任了，现在难不成老妻想让女儿选秀入宫？

        崔大郎停了停，道：“母亲想让兰娘入宫为后。”

        “糊涂！”崔昉声音略高，愠色乍现，“兰娘也愿意？”

        改朝换代势在必行，一旦崔氏女入宫为后，来日卫臻清算，崔家必定是头一个！

        “没有没有。”崔大郎目光闪烁，连忙道，“兰娘正在母亲院中跪着，说不愿入宫。”

        他不明白，自家小妹是怎么想的，虽说国朝衰微，可一旦她入宫生下皇子，崔家必定倾全族之力保皇子上位，她就是太后，大梁最尊贵的女子，有什么不愿意的？

        长子所思所想崔昉一眼看穿，顿时火冒三丈，连声斥道：“混账东西！”

        长子平庸他是知道的，但他万万没想到他现在连最基本的局势都看不清！没有兵权又挡路的外戚，那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一旦崔家真的走到那一步，只会自取灭亡！

        崔大郎猝不及防挨了一顿骂，正是一头雾水，又听父亲厉声责问：“我记得抗胡粮草之事是你经手，你做没做手脚？”

        “我……”

        崔大郎嘴唇嗫喏，有些手足无措，崔昉一看，怒上加怒，直接抄起镇纸扔向他。

        “马上把你的小动作全部停掉，该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若是此次北伐粮草出了什么事，崔家不会保你！”

        “父亲！”崔大郎不可置信看向父亲，仍有些不以为意，“此前不是也没有事吗？”

        “动动你的脑子！你以为卫臻为什么说抗胡事罢选秀？！”

        水至清则无鱼，但此次谁敢把水搅浑，卫臻就敢把谁剁了！

        盯着长子的眼睛，崔昉轻声问：“大郎，你是想活还是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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