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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万里封疆(13)


去往政事堂的路上,廖弘毅笑道:“此次北上,使君当可无虑。”

        魏绥从腰间荷包中摸出块果脯,将剩下的递给廖弘毅,惬意地眯了眯眼:“那就要看在有些人眼中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了。尝尝,润州招牌。后面叫人给你送去。”

        “世家能活到现在,聪明人还是有的。”廖弘毅拿着荷包并不着急吃,话锋一转,若有所指道,“前两日禹王孙儿洗三,老臣也去随了礼,还别说,生得玉雪可爱,活像观音座下的童子。”

        “哦,是吗?”魏绥像是没听懂他的话,将剩下的果脯丢进嘴里,“禹王是个有福气的。”

        早就料到她不接话,廖弘毅挑了挑眉:“使君风姿无双,日后想必更有福气,就是老臣不知道能不能看到这福气。”

        一个势力不可能一直没有继承人,之前大家按下不表,是因为女子生育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局势又复杂,魏绥不能有任何闪失,只挑了几个喂了药用以侍奉,如今天下将定,此事便要提上日程了。

        魏绥也明白,她对这些并不排斥,见廖弘毅挑明了,便颔首道:“你和会文他们留心便是。”

        廖弘毅会意一笑,郑重应下。

        要知道这次挑的十有八九就是日后的皇夫,事情重要,其中表达出的主公的态度更重要。

        既是给一起打天下的老臣们一针有力的强心剂,同时也表达了对新近臣子的看重。

        就是这挑的毕竟是主公的正房,不光得让臣子信服,也得主公看得上,要不是以后几十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不是作孽吗。

        廖弘毅想了想,问:“不知使君有什么要求吗?”

        要求?

        魏绥摸了摸下巴,半晌,道:“好看的。”

        好歹是未来的皇夫,人选肯定会慎之又慎,人品德行相貌她都不担心,单拎一个出来只是表达一下她的尊重。

        廖弘毅噎住,无奈道:“使君——”

        魏绥哈哈大笑:“行了,你们看着办吧。”

        说完,就背着手悠悠然进政事堂去了。

        廖弘毅低头,看见手上的荷包,头疼地跟了上去。

        —

        卫嫱萧瑜是十日后到的,彼时魏绥已经为北伐忙了几个通宵,听闻她们到了,专门抽出时间去见了一面,吃了顿便饭,考校了萧瑜的武艺后,又忙去了。

        等到诸事告一段落,魏绥案头事务松活了些,裴家也到了燕京——前段时间她随意捏了个由头,给裴植安了个闲缺,把人调到了京城。

        虽然裴植是个少年进士,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放在榜下捉婿的那堆婿里肯定也是上上之姿,但话又转回来,进士对别人来说可能是稀缺资源,但作为一个王朝的政治经济中心,作为这个王朝实际上的掌权者,最不缺的恰恰就是读书人。

        进士是有授官资格,但并不代表能够马上做官,还得等到上面有人把坑腾出来,难就难在这,勋贵子弟、明经进士,人多着呢。

        按照本朝旧例,最先授官的应该是一等世家子弟,然后是勋贵子弟,再然后才是往下的世家、寒门,建康裴家放在全国,不算出挑,轮上得猴年马月。

        因此擢选裴植为正九品下秘书省正字的消息传到建康的时候,不知多少同年羡慕,裴家也为裴植高兴。

        秘书省正字虽说是个九品官,品阶不高,却是清华之职,升迁很快,一般只授给甲榜前三,裴植名列第二十九,是谁的意思尽在不言中。

        先前因为萧瑜一事,魏绥敲打过裴家,但因为萧瑜和裴植的婚事还在,在所有人看来,之前的事已经翻篇,此次裴植能这么快授予官职,未尝没有重修旧好的意思。

        裴家也很上道,因时间催得紧,就连忙办了三天的流水席,热热闹闹地庆祝了一番。

        所有人都很快乐,除了裴植和云容。

        裴植先按下不表,云容只觉得重生一趟所有人在驴她。

        “九表兄,秘书省正字?!”云容杏眼圆瞪,眼中还残留着方才咳嗽沁出的泪,“怎么会这样?”

        婢女不解其意,喜气洋洋道:“什么会这样?姑娘不是知道吗?婢子听门口的婆子说,是卫使君看重咱们九郎君呢。九郎君一授官便是京官,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姑娘昨日不也是这样说的吗?”

        什么昨日是这样说的?

        云容前几日受了风寒,在床上躺了许久,又惊逢重生,目下浑浑噩噩,也无暇细想往日的所言所行。

        前生她死在产房中,那个她用尽手段得来的孩子,甚至没来得及到这世上看上一眼,就随母亲一同去了。

        当时她满身大汗,撕裂的痛苦占据了她所有感官,唯一能够听到的声响就是稳婆一叠声儿的“用力”。

        可是胎儿横在腹中,孩子终究没有生下来。

        弥留之际,她的心仿佛泡在苦水中,娘的孩子,娘甚至没能抱一抱、亲一亲你。再一想产房外的夫君,更是心痛的难以自抑。

        老天为什么这么苛待我?

        我好不容易扫清了我与六表兄之间所有的障碍,六表兄前几日还摸着我的肚子,说等孩儿生下来,不拘男女,都要请明二婶婶将我扶正。

        我的孩子,我名正言顺的丈夫,老天为什么在我即将得到所有的时候又都收回去?

        云容满心怨恨地想着,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等到她回过神来,天色已经暗了,仿佛没过多久,又好像过了很长时间。

        正疑惑时,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传进来。

        “快走快走,死过人呢,这么晚的天儿了,怪瘆人的。”

        “那位生前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在她死的产房外,你还敢编排?”

        是两个婢女,后出声的那个撇撇嘴,冲着产房翻了个白眼,端的是阴阳怪气。

        “哎,你还说我呢,你这模样可不是这么回事。”先出声的拉了拉同伴的袖子,“还是快走吧,怎么说也是主子。”

        “我呸,什么主子?”婢女说着加快了步子,声音恨恨,“没出阁前,那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府上的表姑娘,轻易不敢得罪。爬床后,那是自甘下贱的妾侍!平日里端的弱柳扶风、楚楚可怜,可做的事哪有半点表姑娘、大家闺秀的体面?若非她我阿弟也不会死!就因为李娘子小小惩戒了一下她,她竟然连一个痴儿都不放过。你没听说前几日的事?死了才大快人心。”

        “好了好了,快走吧,我总觉得这地儿阴森得很。今儿是那位的头七呢……”

        贱婢!贱婢贱婢贱婢!

        云容浑身煞气飘在两个婢女身后,心中杀意大盛,双手指甲暴长,带着浓重的黑气直冲向说话的两个婢女。

        然而她非但没有伤着那两人,反而被两人身上一道白光重创。

        “啊——!”

        云容抱着流血不止的手倒在地上抽搐,为什么,我不是化成鬼了吗,为什么还奈何不了两个小小的婢女?!

        “新魂云容,休得害人!”

        云容双眼赤红回头,却见金属摩擦的声音混着阴森的白雾将她包围,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自白雾中现形,两人俱是头戴高帽,白衣人帽上写着“一见生财”,手执哭丧棒,黑衣人帽上则是“天下太平”,手曳勾魂索。

        正是此界黑白无常。

        白无常睨她一眼,缓缓念道:“梁朝平洲南安县云容,女,丁丑年戊申月壬辰日壬子时生人,丁酉年甲辰月癸未日壬戌时卒于难产。黄泉路长无客栈,云容,头七已过,阳寿已尽,上路吧。”

        我的头七?

        上路?上路了是不是就不能看见六表兄了?

        云容脑中轰的一声——不!我不要!

        看着化作一道黑风远去的新魂,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喝道:“放肆阴魂!”

        云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我要去找六表兄,话本中不是常会有鬼怪附在人身上吗?六表兄那么爱我,一定会帮我,与我再续前缘!

        怀揣着这种希望,她一路到了裴六郎的书房。

        却见裴六郎笑得如沐春风,没有半分伤怀,正与对面的一个女子说话。

        那女子的面容她再熟悉不过——萧瑜,九表兄的前未婚妻!

        只不过因她不喜萧氏女缠着九表兄,九表兄就很少让她出现在她的面前了。后来萧府走水,萧氏女命丧火海,她还去吊唁过。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能坐在六表兄对面?

        一肚子的疑问,很快得到了答案。

        “此番还需多谢萧将军。”裴六郎为萧瑜续上茶水,而后郑重深拜,“若非如此,我至今都不知道婉娘与苒娘的死因。”

        “六郎君客气。”萧瑜沧桑许多,阴骘抑郁笼罩着眉眼,宛如一柄蹉跎旧剑,“我也有我的私心。”

        “将军本可以不告诉我。”裴六郎摇头,此时才泄出几分愤恨,“以将军如今的地位,想要取云氏性命,如探囊取物。将军告诉我,便是于我有恩。婉娘与苒娘是我的妻室,还有她们与我未出世的骨肉,我身为人夫人父,却连妻儿真正的死因都不知道,若非将军,恐怕我一辈子都要蒙在鼓中了。”

        婉娘是他第一位妻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对她虽然只有敬重,但那不折不扣是他的正妻,去世时腹中还怀着他的骨血。

        苒娘是他第二位妻子,他一见钟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用了许多时间才将心上人娶回来。

        父亲没有妾侍,母亲素有威严,从小到大他少见腌臜事,婉娘难产,苒娘三年未开怀,他也只是以为是子嗣缘未到,却不想是云氏那毒妇!

        知道先后两位妻子的真正死因时,他是想将云氏直接处死的,但偏偏这时,她怀了身孕,一个算计得来的孩子,他从心底里感到厌恶。之所以隐忍下来,就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裴家敦厚温和的六郎君,从不是个真正好相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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