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同行

几天前这位乐宁公主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花朝阁，今天又出现在行途中，徐钧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并非巧合。

        宋言若勒住缰绳，睥睨天下似地抬起下巴，嘴角噙着一抹不咸不淡的笑意：“好巧，在这里也能遇见徐大人。”

        徐钧在马背上抱了抱拳聊作见面礼：“在下有公务在身，先行告辞。”打马欲走。

        宋言若驱马跟上：“徐大人去北边？为的是什么公务？”

        徐钧：“事关天禄司职责，不方便向九公主透露。”

        宋言若：“罢了，不透露便不透露，本公主恰好也要去北边，不如大家作伴同行如何？”

        徐钧倏然抬头看向她，小姑娘皮肤在冬日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调皮又笃定，一副跟定了他的架势。

        徐钧片刻便恢复了一张木头脸：“路上不太平，劝公主不要出邺京城。”

        宋言若笑了，一双眼睛犹如天上的弯月：“所以说想和徐大人同行嘛！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徐钧：“抱歉，在下有公务在身，恐怕无暇照应九公主。”

        宋言若：“不需要徐大人照应，说不定本公主还能照应照应徐大人呢！”

        说话间，一辆马车从道路尽头由远及近。马车宽敞结实却并不华丽，是市面上普普通通的双驾马车，只不过两匹马健壮漂亮，均是日行千里的良驹。车旁一位劲瘦男子乘着高头大马，那人身着利落短打，腰间一柄宝剑，打眼看上去就知道绝不好惹。

        而赶车的少女长着一张圆圆脸：“公主，你慢点呀，跑得阿瑶快吐了……诶？咱们追上徐大人啦？”

        徐钧无语，什么叫追上徐大人啦？不是说恰好也要去北边吗？

        宋言若语调轻飘飘：“本公主带了满车的物资，还有全天下一等一的驱魔侍卫，是不是足够照应徐大人？”

        徐钧面无表情：“既然公主早有准备，那更不需要结伴同行，在下告辞。”

        宋言若：“哎，本公主好歹帮徐大人捉了一回妖，还挡了一回酒，徐大人总不至于如此无情吧？”

        不提捉妖挡酒还好，提起来徐钧简直火气上涌。乐宁公主功夫三脚猫不如，上元夜差点被狼妖结果了小命。更重要的是，徐钧察觉出来了，只要她在场，自己的情绪和判断力就会受到干扰，这对于一个驱魔师来说绝对有害无益。

        上次若不是自己的失误，合欢妖可能就不会死，线索也不至于中途断掉。

        徐钧闭了闭眼：“北地有食人的妖魔，乐宁公主玉叶金柯，出了事在下担待不起，请公主就此止步吧。”

        说完转身就走，不再理她。

        张琛本以为“宋公子”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大小姐，听徐钧叫她“九公主”、“乐宁公主”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不由惊得目瞪口呆。传闻中九公主嚣张跋扈荒淫无道，但是从上次的接触看，完全是一个爱玩闹的漂亮小姑娘嘛！

        听说乐宁公主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儿，自家徐大人竟然这样给人家摆脸色，张琛想想就替他着急。

        张琛打马过去给宋言若行礼，陪笑道：“公主，抱歉啊，我家大人就这样的脾气，您不要生气……其实他也是为您考虑，我们接下来要去宣城，那边出现了饕餮，那凶兽是魔气所化，什么都吃，很危险的！”

        宋言若心说这位小兄弟可比徐钧识趣，遂同他道：“巧了，本公主要去北地探望一位昔年好友，刚好也路过宣城，和天禄司两位大人同行的话可就安心多了……哦，上次在花朝阁见过，你叫张琛是吧？”

        小张受宠若惊：“是，在下天禄司校尉张琛。”

        宋言若：“哇，看你年纪不大，竟然做到了校尉，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张琛的脸都红了，原来传闻谬误，没想到九公主本人这么好看还如此平易近人。

        两人边说边追着徐钧跑，宋言若的侍卫和马车紧跟其后。

        徐钧在前面跑得郁闷，他实在不希望宋言若跟着他们，掣肘办差还是其次，关键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探查妖魔情况并修补伏魔大封，此路越往北走越危险，北地根本不是她这种花拳绣腿小姑娘能去的地方。

        不过话说回来，腿长在人家身上，徐钧也不能命令她往哪走。无奈只能让她们先跟着，之后再想办法甩开。

        宋言若和张琛一路说说笑笑，宛如失散多年的姐弟，宋言若还把自己的驱魔侍卫寒江介绍给他：“寒江可是邺京城排前十的高手，剑法和法术都超厉害的，等回去你们可以切磋切磋。”

        寒江话不多，默默跟在宋言若身边，提到他时就平和地点点头，倒是小丫头瑶絮在马车上坐得闷，时不时赶过来插两句话。

        到了申时，天又阴上来，雪花欲坠不坠，忽然刮起的北风割得人脸疼。

        瑶絮在马车上喊道：“公主，进车里来避一避吧！”

        宋言若进了马车，过会儿拿出两只竹杯，杯子由一整节毛竹做成，差不多有她的小臂长，杯上有盖，外面笼着金银线结成的珞子。

        宋言若将其中一只给了张琛，又加快几步赶上徐钧的马，伸长胳膊递给他：“徐大人，请你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徐钧抬抬眼：“不必了，我自己有水。”

        宋言若啧了一声：“又没放毒药，你紧张什么？这是宫里面特别调制的金桔红茶，天冷喝了预防风寒的。”又向前递了递，“拿着吧，张琛都喝了。”

        九公主都这么大方说了，自己再不拿实在矫情，徐钧便接过去。

        北风将宋言若的头发吹得凌乱，她抬手捋了捋，笑道：“这就对啦，尝尝，好喝吗？”

        北风卷地天寒地冻，这样的天气宋言若一个女孩子追着自己跑出京城，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徐钧心里其实是有些软的，于是他听话地打开瓶塞喝了一口。

        金桔茶清香适口，热意从口腔滑下，温暖着肠胃。

        徐大人微微仰头，侧脸和颈部的线条利落完美，连宫廷中最出众的画师也难以描摹其十一。

        九公主笑出声，徐钧不解地看向她。

        宋言若也不卖关子：“徐大人，像你这样的大美人，但凡性情温和一些，也不至于被画成钟馗的样子。”

        徐钧：……

        徐钧向来不关注外貌，毕竟外貌又不能用来斩妖除魔，是一项毫无意义的特质，而且因为小时候的遭际，他甚至很反感动不动以貌取人的行为，正如宋言若时刻表现的那样。

        徐钧默然片刻：“别人怎样认为与我无关。”

        宋言若笑得更欢，眼睛里摇曳着细碎的星光：“哦？那为何，我送你平安符的第二日，市面上所有的徐大人平安符都不见了……听说是被禁止售卖？”

        徐钧：……

        如果说刚刚他还有心思和宋言若多扯几句的话，现在立刻马上想与她诀别。

        没错，那些绣着钟馗像却写着他名字的平安符的确是他以天禄司的名义取缔的——徐大人虽然不关心外貌，但也并不意味着喜欢被世人误解吧？！

        徐钧咽下一口气，眼眶有些红：“九公主，你究竟意欲何为？”调查他的行踪，监督他的一举一动，如今还跟着他出了邺京城，这人究竟要怎样？

        宋言若语气坦然：“本宫说过的嘛！要你做正驸马。”

        徐钧目光微微颤动，眼尾更红了一层，低声道：“不感兴趣。”

        宋言若：“感不感兴趣先聊聊呗，说不定你会喜欢上本宫呢！”

        徐钧：“……做梦！”

        宋言若嗤笑一声：“从小到大，本宫看上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手的。”

        徐钧无言以对，原来活生生的人在她看来就是用来取乐的“东西”，看上就弄到手，玩够就随手丢掉？什么玩意儿！

        徐钧气到懒得再理她，策马扬长而去。

        宋言若眯眼看着他的背影，仿佛一只妖怪心满意足地欣赏自己的猎物。

        “哎？！大人，别跑这么快啊！！”张琛苦着脸追上去。

        “驾！”宋言若轻夹马腹，白马矫健地加速奔跑起来。

        “公主，等等我们呀公主——”瑶絮在身后高声喊道。

        一行人穿越风雪，在原野上飞驰，于天黑前到达一座山脚下。

        十万山峰绵延，看起来有头没尾，山下一个小村庄，看来今晚只能在此处过夜。

        张琛被派出去找住处，半晌垂头丧气地回来：“村子太穷，没有人家能再多住下五口人。”

        瑶絮吃惊道：“不是吧？这才离开京城一日诶，就如此荒凉了？”

        张琛摊手：“天子脚下也有穷地方嘛！村里婆婆说前面有间土地庙，是村里最大的房子，过往行人常在那边歇脚。”

        徐钧毫不惊讶，甚至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去看看。”

        破庙有三间，中间的神龛里是土地公和土地婆的泥胎雕塑，彩漆斑驳笑容诡异，两边厢房中各有一个草铺，大概是之前在这边暂住的人临时搭的。

        雪天本就天短，他们刚把行李安放好就已经黑透了。

        庙中阴寒彻骨，风从破烂门缝中钻进来，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瑶絮打个寒战，声音带着哭腔：“公主，阿瑶想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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