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千秋

沈著的住宅离沈威隔了几条街，位置偏远僻静，远离尘世的喧嚣，宅内干净整洁，丫鬟侍卫也抬眼望去，也才寥寥几人。

        “今日与江公子一叙，相谈胜欢，似久违的故人好友。”沈著和江昭在院内的小园里喝茶聊天，沈著看着面前的公子谈吐不凡，娓娓道来，自是欣赏。

        江昭得沈尚书此言，放下正拿在手上的杯子，道：“沈尚书抬爱江某人了！今日冒昧上门叨扰沈尚书，尚书不责怪已是感恩。”

        沈著摆摆手：“江公子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你也知道我们官家向来与商家不联系，江公子出生商世家，还能对官场上的事了如指掌，拿捏精准，实乃人才！”

        二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很久才正式进入了正题，江昭可不是来找尚书唠嗑的，而是有要事相商。

        “沈尚书，对冷千秋的审问如何了？”

        沈著脸上的笑意渐渐下去，逐渐变得严肃起来，手指敲打着小园的精美大理石石桌，说：”她的嘴巴很紧，用了很多方法，套不出消息，只是我们根据以前的情报顺藤摸瓜找到了他的同伙——赵钱，通过特殊手段，逼问出了一些很零散的消息。怎么？江公子有新消息？”

        “只是觉得冷千秋她不简单，她的行动处处都透露着诡异和没有根据，不仅仅像是要找你报离妻弃子之仇，她的背后貌似有一个更大的合作团伙。”江昭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冷千秋的秘密从捡到她掉落的那副面具起，就愈发觉得自己心中的猜想是正确的。

        沈著仔细地听着江昭说完，顿了顿，道：“我和你的想法和感觉是一样的，赵钱和她肯定还有上线，并且已经深入到了朝廷内部高官官员，这次刑讯逼供还问出了一个重要人物——裴尚轩，北宴三皇子。”

        小园内翠竹挺立，盎然的翠绿在太阳的笼罩下留下一片阴影，花儿开的娇艳饱满，以它饱满的生命力给寂寥凋谢的秋天添了活力和热情。

        戴着面具的江昭浑然不知他面具下的表情，唯看得见眼睛的一举一动，他的眼睛很清亮透净，仿佛能洞察一切，知悉未来，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江昭想了片刻，把自己在银杏二道被关的那几天的经历说了出来：“也就是说，只剩主谋还没有登场了？”

        “嗯。”

        “那天沈酉在长息街被冷鹤带走，我跟了上去，是一个老妇人主动给我指的路，把我引到了小木屋，中了她的圈套，她劫持沈酉应该也是为了逼你们出现吧！”江昭说。

        沈著心里明白一切，如今江昭已经琢磨的差不多了，他也坦诚说道：“是！老妇人，我知道她其实就是冷千秋的虚壳，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都能认出她。”

        江昭点点头，心里想沈尚书和冷千秋以前的感情应该很好吧，“那您也一直知道您的儿子和她一直都在京城安平，她也知道您，就是为了等那天计划成熟报仇雪恨，天天见面互相擦肩而过，掩着一颗相熟的心痛苦的当陌生人。”

        “嗯。”沈著拿起茶壶给江昭添了茶，也给自己添满，咕咚喝了一大口，埋藏在心底的陈年旧事被打开了盖子掏出来，反而心里轻松了很多，和江昭的这一次相处以来，对他的观察，对江昭说道：“江公子可是想要为官弃商，抛弃偌大的家产不继承跑来漟官场的黑水？”

        江昭拿着杯子的水一顿，摩挲着杯壁，细腻的质感滑滑的，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家产也可以是我弟弟继承的。”

        “可是当朝律法不可以。”

        “律法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沈著发觉现在的青年人越来越有自己的思想了，有自己的志向，敢于去冒险。

        二人谈正事加闲聊在小园里坐了很久，末了，江昭问起：“沈尚书，沈小公子情况如何了？”

        沈著：“在家里休养调理了几天，已经好多了，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点惊吓。”

        得知沈小公子的身体状况后，江昭这最后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了，缓缓地倒了口不为人察觉的气，方才起身告别沈尚书：“沈小公子天生就是有福报的人，那在下先行告退，感谢沈尚书招待，来日再会！”

        “慢走不送！”

        待江昭走出去不远，沈著又在后面喊到：“江公子，感谢你舍身冒险救了我小侄一命，你的事我会酌情向君主禀告的。”

        江昭听见喊声回头，微微颔首，以示知晓，道：“感谢！”

        这个身穿紫色外衣的公子，身上的气度不凡，釉铜色的面具被他戴在脸上更衬得人不好接近，清冷而不乏理智善意。

        沈著摸摸本没有的胡子，自言自语地笑道：“江家就是除了这个身份不好，不然这小伙子，有所大作为呀！”

        江昭走后，沈著转身吩咐道：“备马去刑房！我要接着审讯。”

        专门看押重犯的囚因牢房位置偏僻知情者更是寥寥无几，牢房里守卫森严，有众多精兵把守，半个时辰换班，灯火通明，墙壁建筑坚固，牢狱的门挂了几把大锁，重重机关把手，就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外面的一老鼠也钻不进来。

        冷千秋身着白色囚服浑身还算干净地坐在囚房里，眼里满是怒意与不甘随时准备着反抗，偶尔会发了疯似地大喊大叫找儿子找沈著报仇，大骂一通。

        可这都无济于事，有什么用呢？因为没有人可以窥见的这囚因牢房里的一点一滴。

        “好你个沈著，抛妻弃子还不够，现在还不忘旧情□□我，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沈著你就是个没有心的人，无情，冷漠，卑鄙无耻。”冷千秋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这几句词，眼里的愤怒加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她的计划还没有实现，还有人会想害她，她不能死，她要活着出去完成她的计划。

        突然，一道脚步声从远处渐渐传来，沉稳而有节奏，见到他的士兵都行礼问好：“见过沈尚书！”

        脚步好像踩在了冷千秋的心脏节拍上，一点一点的，随着脚步越来越近，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快，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胸腔。

        冷千秋好像感觉到了魔鬼般的靠近，她不自觉地往里靠了靠，这个男人，曾经用欺骗打碎了她所有的安全感。

        “不，我不能怕他，我为什么要怕他？凭什么？是他欠我的！是他欠我的！我不该怕他！对！我不该怕他！”冷千秋开始双手抱着头，脑海里的鸣声让她感觉到浑身不舒服难受，头疼欲裂。

        他撒谎离开的第二年，相似的脚步声差点要了她的命和她的儿子，是她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殊死一搏，护住了自己和他和她的孩子。

        人心险恶，表里不一。

        “开门。”

        “是！”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卡擦声就像棍子搅动着冷千秋的脑髓，极度的疼痛和生不如死。

        锁开的一瞬脑海里的记忆达到高潮，沈著飞快的冲了进去，滚烫的大手历经风霜而磨满了茧子，握住了冷千秋使劲抓着头的双手。

        可她实在太痛苦了，开始疯狂地尖叫起来，记忆和现实模糊不清了，开始在她的脑海里重叠。

        “别过来！你别过来！你个衣冠禽兽，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亏得平日里我那么相信你！”冷千秋指着沈著道，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咬牙切齿。

        沈著：我走后的人日子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千秋，你冷静下来，我是谁？你好好看看，我是谁？”沈著站的离她远了一些，同时释放了安抚芳泽来抚慰她突然失控的情绪，试图让她清醒。

        可是，桃花和桃木的芳泽——对不上了。

        十几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著的眼里突然失了色，心里落空。

        他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冷千秋，虽然她现在是个别人眼里的恶魔，该千刀万剐，可在他的心里，他无时不后悔当初他的怯懦，为什么当初不勇敢一点？

        造成现在这般局面的，他脱不了干系。

        “秋儿，秋儿，你到底怎么了？我是沈著啊，你的著君，我现在回来了。”可这根本就不管用，说的越多越是刺激了她敏锐的神经。

        “滚！你不是我的著君，我的著君温暖体贴，心里只有我，他已经走了，我已经没有著君了，你这个伪君子！”冷千秋极度排斥抱紧他的人，用力地挣扎着想要挣脱这个束缚，逃离噩梦。

        沈著依然不放弃，任他拳打脚踢一通，破口大骂，只是不撒手，他不能放手，再让她错下去了，一边喊着人去找郎中，一遍试图着再用芳泽抚慰。

        他感应不到桃花的芳泽了。

        “流氓！伪君子！滚啊！我是有著君的人……”冷千秋喊着骂着突然呜咽了起来，放弃了抵抗，但是在沈著伸手掀开她衣领查看真相时，她像触了电一般疯狂抵抗，像是撞见了狼的小兔子，死命护着，远离了他。

        沈著的眼眶湿润，眼泪在那一刻扑腾地滚了下来。

        这是他第二次掉眼泪。

        沈著看着冷千秋喃喃道：“原来，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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