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手里抱一大摞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今天下午没有课，突然很想出去随意走走。

        坐在通往凤山的公交车上，车内很空，风从窗缝中挤了进来，吹散了我的头发。

        时间像一辆列车缓缓驶过。停车、开车、再停车、开车……窗外的风景不停地变换，只是三年前的那场车祸像一团黑影一直在窗外的一角不曾离开。我不知道下一站会是哪？

        有一种生活在渺无人迹的西奈山麓的沙草，蒲宁称之为“耶利哥的玫瑰”。当它被旅人拔走，带到远离故乡千里之外的地方，它可以躺在那里多少年，干枯、灰黄、毫无生意。然而，只要一浸到水里，它马上会舒展开来，萌发小小的叶子，开出粉红色的花朵。

        “于是，不幸者的心便会得到快乐和安慰：世上没有死亡，曾经有过的、曾经全身心投入的一切决不会毁灭！只要我的心灵、我的爱和记忆还活着，便不会有失落和离别。”

        我知道我不能一直沉迷于过去，可是，那场车祸，还有爸爸妈妈血肉模糊的影子却在我的梦里不间断地出现。惊醒时，我的额头总是黄豆大的汗滴，然后，是死一般的沉寂，四周像个黑洞一样，吞噬着我最后一点心智，我的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想喊却喊不出来。最后，只有睁着眼睛，直到窗外的天空泛白……

        突然，手中的书随着刹车滑落了下去……

        正当我准备捡起它们的时候，我的手指触碰到一双冰冷的手，冰凉的感觉随着我的双手一直沁向我的心底。

        我抬头，居然是韩羽枫！！

        “你怎么在这里！？”其实我不是想问这个，而是想问他为什么没有坐轮椅，是不方便吗？

        他的脸却突然靠近，“如果我说我是跟着你上车来的，你相信吗？”他的语气冰冷，一点不像在开玩笑。

        就在这时，司机说：“你们怎么还不下车，想做回头车，也要先下去！”

        我怔怔地看着韩羽枫，有那么一刻的分神，但是，最终我还是选择不回答他的问题，匆忙地下车了！

        凤山其实是一座并不高的山，之所以吸引游客，是因为山顶有个云中湖，非常的漂亮。在高山上，那一朵一朵的白云就仿佛是镶嵌在山的内环，像松松软软的冰欺凌。如果是在黄昏，夕阳西下，一道道霞光直射云海，让每朵云上又绣上一层金黄的光晕，真的像是置身幻境。

        通往云中湖必须经过一个垂直的石阶，以前，我都是望着通天的石阶悻悻而回。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试着上去。我想找寻一个答案，或许就在云中湖里！

        我每走一步，都要喘几口粗气，根本都不敢往下看，只是一直盯着自己的脚。但是，我知道韩羽枫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保持着两三个石阶的距离。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觉得很安心，不担心自己会摔下去。

        好不容易，站在了最后一节石阶上，眼前豁然开朗，我对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有些眩晕了。我的世界真的好长时间都没有看见“光明”了，金黄的太阳、洁白的云朵、澄清的湖水、流泻的时光……我呆呆地站着，只是站着，完全忘记了刚来上来的艰辛。

        “好美啊！”我听见韩羽枫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是啊！”我也随声附和着。

        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长发在风中猎猎飞扬，“你来足球队吧！”我转头看着他，他的侧脸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很漂亮，坚挺的下巴、高高的鼻梁、修长的睫毛……

        “我不会再踢球了，绿茵场只会让我想起伤心的过往！”韩羽枫的语气明显的没有以前强硬，或许他真的不想再回去了，但是为什么他看别人踢球时眼睛总是在发光呢？

        “那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吧！”我淡淡地说。

        “你们教练不是叫你来当说客的吗？你好像还没有说任何‘说服’我的理由，就放弃了。你这个‘说客’也太不称职了吧！”

        “你无法突破自己的心魔，我再怎么‘说服’也没用。但是，我代表教练和球队很真诚地邀请你，和我们一起努力去玫瑰菀！”

        “玫瑰菀……”韩羽枫呢喃着。

        此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我们都没有说话！

        直到手机开始微微震动，我掏出手机一看，是元唯。

        “再不回来，我的胃要找我抗议了！去哪里了？要不要我去接你啊？”电话那头传了元唯的声音。

        “不用，我在凤山，马上就回！”我抬头，韩羽枫已经起身了！

        可是，面对这垂直的石阶，一阵一阵的眩晕接连而来。刚迈出一脚，我整个身子就开始晃悠，仿佛会随时坠落下去一样！

        “我知道那边有一条路可以下山，但是还没有修好！你走不走？”韩羽枫望着我。

        我赶紧收回脚，不管什么路总比这条路好走吧。于是，我跟着他朝另一边走去。韩羽枫的背影好高啊，我整个人好像裹在了他的阴影里。

        然而，我高兴得太早了。这条路看上去的确是好走一些，至少坡度只有60度，但，正因为还没有修好，路面高低不平，更有甚者，路与路之间有的不是石阶，而是一段泥土滑坡。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并没有穿高跟鞋！

        我跟着韩羽枫，一只脚迈出一小步，然后另一只脚站在同一级台阶上，定神了几秒钟，才敢再迈一步。如此这样，我与韩羽枫之间的差距好像有十几个台阶了，他也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窘境与胆怯！

        但是，没过几分钟，他原路折回，把手伸在我的面前。“把手给我！”声音里还是没有一丝的感情。

        我怔怔地看着他，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可是我一直没有伸出我的手。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元唯，我不喜欢也不习惯别的男生接触我的身体，哪怕只是手！

        只见韩羽枫的手僵僵地停到半空中，“原来你这么的封建！”然后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我的右手。

        他走地很慢，完全配合着我的步子。

        这条小路很安静，偶尔会听见几声鸟鸣与树叶和着风沙沙的声音，在钢筋水泥里住得太久了，突然听见这种大自然的声音，会很感动！而握着我的手的那双手也不再像在公车上那么冰冷了。

        当我的脚刚踏在地面上时，双腿便开始剧烈地颤抖，肢体根本就不听我大脑的支配。而韩羽枫居然半蹲了下来，用双手轻轻地揉搓着我抖动的双腿。不久，我的腿渐渐地恢复了知觉！

        “谢谢！”此刻除了“谢谢”，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没有说“不用谢”，站起来后转身向车站走去。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或许他也是个温热的灵魂吧，只是曾经的伤痛让他变得很冷漠。我们应该是同一类人吧，活在黑暗里，拼命地寻找照亮生命的阳光，而当那一束渴望已久的阳光真的出现时，却又开始怀疑，这种恩赐是不是上天又一次不怀好意的捉弄？！

        车窗外突然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雨，望着右边的韩羽枫，他的神情很淡远，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我又转头望向窗外。以前很喜欢下雨，因为灰蒙蒙的天气和我的心情很相符，不必掩饰什么，别人也看不出我眼里的悲伤。可是，无论我隐藏得多好，元唯一眼就能看穿我所有的心事。然后，他会讲一些很冷很冷的笑话，却从不触碰我的伤口，甚至以调侃自己的方式将我带出那种忧伤！

        “什么时候给我答复！”我开口问道。我不是一个喜欢强迫别人的人，但是我看得出来韩羽枫喜欢足球，他看足球的眼神总是那么的神采奕奕！

        “什么？”很久韩羽枫才从自己的世界里挣脱回来，“我不会加入足球队的。”很生硬的语气，很决绝的拒绝！

        此后，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时间好像凝滞了一般，那游走的又是什么呢？当我再次望向窗外时，车居然已经到站了！

        远远的就看见了元唯，撑着雨伞的元唯！

        我赶忙下车，躲到了元唯的伞下。“唯，你带了几把伞？”

        我的话音刚落下，韩羽枫就从我的身边擦肩而过，没有任何的话语，好像我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元唯似乎觉察到了什么，高喊了一句：“等等！这把伞借你！”可是，韩羽枫并没有停止前行的步伐。他的背影很快地消失在黑黑的雨幕之中，孤独而又惆怅！此时，我只有一种很深刻的感受：有元唯在身边真好！

        “那是韩羽枫？”

        “嗯！”

        “那你说服了他吗？”

        “没有！”

        “我们回家吧！”元唯一手揽着我的肩头，一手撑着伞。不知道为什么，伞外是倾盆的大雨，而伞内却有一股暖流流窜全身。因为元唯，我很安心、很安心！

        回到家中，还来不及换好衣服，只听见厨房里传出一个声音：“今天晚上我下厨，不过——我只会下面！”

        换好衣服，我来到厨房，橘黄色的灯光裹着穿着围裙的元唯，我有片刻的分神，我问自己：究竟我上辈子修了多少福分，才让我今生遇见元唯！

        只见，元唯将油锅烧热，然后把搅均的鸡蛋放入油锅，金黄的鸡蛋“嗞嗞嗞”地膨胀起来。元唯很熟练地翻炒起来，撒盐。鸡蛋七成熟时，又将切好去皮的番茄倒入锅中，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翻炒、起锅、装盘，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再添入水，放入面条，加油。水沸腾后抹少许的盐，倒少许的酱油。然后，将面条分成两碗，最后将刚才炒好的鸡蛋炒番茄连汤汁一并淋下！

        好漂亮的面，光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好吃吗？”还没有坐定，元唯就迫不及待地问我。

        “嗯！”

        “云菱，你知道吗？今天为了在你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我可是‘牺牲’了一打的鸡蛋和番茄啊！”灯光下是元唯一脸灿烂的笑容。突然，我的眼眶就湿润了。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流泪的女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元唯面前，我总是掉眼泪！

        “唯，其实你真的不需要对我这么好！”

        元唯明亮的眸子顿时幽暗无比，就像一枚被尘垢布满的黑色玛瑙。“云菱，我说过，我只想对你好！这样为你付出，我觉得很幸福，你无须太在意！”一瞬间，那枚黑色玛瑙好像经人擦拭过一般再次发出璀璨的光芒！

        我知道我又伤害到了元唯了！

        吃完晚饭，元唯说：“下午等你的时候我翻出了很多旧牒，想看吗？”

        “我想看《罗马假日》！”

        这已不知是我第几次看这部片子了，但是每次看时，感动还是会一如既往地袭来。特别是影片的最后，记者会散去，派克一个人孤单地走着的镜头总是让我感慨不已。这段爱情这么短，只有短短的24小时；但是，这段爱情又是如此的隽永，需要他们用一生来爱恋！

        恍惚中，好像听见元唯轻轻地说：“如果爱你能让你幸福，那么我会用我仅剩的生命来爱你！如果不爱你能让你幸福，那么我愿意放手让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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