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禹靖央这两天一直在苦思冥想要用什么方法做掉魏轻尘才不算失了好客天朔的礼仪。

        而另一边，如贺展眉所料，魏轻尘果真登上门来。

        八月初秋夜，凉风习习，以容颜如玉和器大活好享誉九州十数年的魏大人夜叩双鸾殿门，总算没有辱没他一贯放浪不羁的处事作风。

        魏大人白衣翩跹，沐月而来，可令他意外的是，双鸾殿这位贵妃对于他的突然到访很是泰然，似乎也做好了待客的准备，周遭没有侍从和婢女，只有一盏温茶和一个棋盘。

        魏轻尘踏入双鸾殿，抱拳行了礼。

        贺展眉抬眼看他，笑道：“夜深无聊，魏大人可愿同本宫手谈一局？”

        魏轻尘挑了挑眉，继而淡笑道：“求之不得。”

        魏轻尘刚刚入座，贺展眉又道：“其实本宫不会下棋。今日走棋的规矩，本宫来定，大人不介意吧。”

        “自然不会。”

        “你我各执黑白子，横纵斜三路，率先连五子者胜。”

        贺展眉从小到大，除了外科专业技术之外，唯一的特长就是下五子棋，还曾经参加过地市级的五子棋比赛，拿过冠军。

        “好。”魏轻尘听懂规则，拿起一枚黑子：“贵妃为先。”

        贺展眉却之不恭，将白子放在棋盘之上：“今日本宫见大人，是因为夜里无聊，走棋图个消遣，不知大人见我所为何事？”

        贺展眉说着话，趁机又打量了魏轻尘两眼，此人剑眉凤眼，鼻挺唇薄，翎冠束发，玉扣坠颈，这副姿容，哪怕业已四十岁高龄，也仍可同禹靖央还有慕容槐序比一比高低。后宫多寂寞，也怪不得那些女子爱他爱得死去活……对了，没有活来，只有死去。

        魏轻尘久经欢场，怎会不知贺展眉的目光，他笑了笑：“贵妃等我，当真只为下棋消遣？”

        贺展眉低头，也笑了，她专注看着棋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道了一句：“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岁月催人老。大人这样的仙姿玉貌，若永远不会老去该有多好。可刚刚大人笑的时候，眼角的细纹已经清晰可见。终究还是被时光落了痕迹。”

        “老去或许也没什么不好，总好过世上名将与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魏轻尘说到这里，贺展眉敏锐地抬起了头，她从他的声音中似乎听到了一丝扼腕，而看向他的时候，魏轻尘的脸上果然没有了笑意。

        贺展眉觉得奇怪，魏轻尘名扬四海的，除了床笫之上的本事，便是杀人如麻的过往。血洗越国宫城，屠戮荻国部落，若仔细数数这位大人手上的人命，他也当得起别人称他一声“活阎王”。

        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这一点叹惋，又是为了谁呢？

        贺展眉还在出神，魏轻尘终于露出了一点狐狸尾巴：“听闻贵妃从庆国远嫁而来，在这宫里，过得可还好吗？”

        “还行吧。”贺展眉装模作样：“国君这人，虽说年纪大了点，跟本宫共同语言少一点，但人还行，能处。”

        “呵。”

        魏轻尘轻笑出声，这贵妃明着是说禹靖央年纪大，可这话里话外，骂的都是他魏轻尘一把年纪不知廉耻。

        魏轻尘也不接这一茬：“怎会。三十而立，正值盛年。”

        说完这句，魏轻尘在贺展眉落子之后，紧跟了一步，恰巧蹭到了贺展眉未收回的手。

        魏轻尘的手比他的人长得还好看，纤葱一般，手指的肌肤也极为细嫩，可贺展眉忍不住颤了颤身子，背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这种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被魏轻尘看在眼里，他笑意更甚：“贵妃怕了？”

        贺展眉强忍恶心咽了咽口水：“魏大人，我有个问题想要问您，我这个人啊，比较直接，您别介意。”

        “贵妃但说无妨。”

        “您之前那些……那些对您一往情深的佳人，您都是这般得手的吗？”

        “当然不是。”魏轻尘面色从容：“在下若说从未勾引她们，反倒是她们执着于在下，不死不休，方才酿成大错，贵妃可愿相信？”

        贺展眉的笑容有了些讽刺：“或许没有明着勾引吧，毕竟大人的容貌实属上乘，让人动情动意实在不难。但如若大人当真对她们没有所图，她们初初显露心意时，大人就该拒绝才对。深宫之中，何等寂寞，她们动一动凡心，又是什么大过错？说到底，她们的悲情结局，源于大人的听之任之，甚至是有意引导，最终将她们带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不是吗？”

        魏轻尘听到这里，抬起头，极为专注地看着贺展眉的眼睛：“贵妃耿直，在下佩服。可是贵妃……难道不怕在下蓄意为难？”

        “您身在此处，对本宫已然很为难了。何妨再为难一些？”贺展眉全不在乎：“本宫只是觉得，大丈夫在世，邪佞或许事出有因，但若失了坦荡，便就真的一无是处了。”

        魏轻尘又盯着贺展眉看了一会儿，眼神近乎是痴了，可贺展眉却觉得他并非在看自己。

        这让贺展眉浑身发毛，因为魏轻尘仿佛在透过自己幻想着其他什么东西，说不定在他的幻想里，他已经把自己先那什么后杀了……

        救命啊……贺展眉又颤了一颤……这是个什么品种的变态……

        过了许久，魏轻尘终于收回目光，脸上又挂上了标志性的似笑非笑：“听闻贵妃入宫以来，于子嗣上一直没有消息。”

        贺展眉稳了稳心神：“是没有。不过这事儿急不得，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急不得？”魏轻尘问道：“子嗣是后宫之人安身立命的最大筹码，盛宠可以一时，可哪有绵延一世的。”

        对话到了这一步，贺展眉已经十分疲惫，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敷衍答道：“万一呢？”

        “如若贵妃于这上头有些打算，在下可助贵妃一臂之力。”魏轻尘提出建议。

        好家伙，可算是图穷匕见了，贺展眉腹诽，嘴上却应着：“行。我考虑考虑。”

        魏轻尘落下最后一枚棋子，不知不觉之间，棋子已经遍布棋盘，而到了这一步，竟然还未分出胜负。

        贺展眉又忍不住看向魏轻尘。五子棋看似简单，但一招一式其实是有章法的。贺展眉从没见过能同自己将五子棋下成这样的对手。心里虽然厌其姿态，恶其行径，但终究还是对魏轻尘生了一点欣赏。

        魏轻尘与贺展眉对视着。

        又是这种感觉……贺展眉心道，魏轻尘似乎又将自己拉入了他的臆想当中。

        贺展眉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魏轻尘便对她笑了。

        自从魏轻尘入京，贺展眉见到他那一刻，他时常是笑着的，可只有此刻这个笑容，有了一些真诚的意味。

        “今日同贵妃对弈，甚是痛快，总让我想起先前同公主对弈的情形，只不过公主总是输给我。公主棋艺其实不错，但总是看不破‘门吃’的路数，偏偏每回都不长记性，白白让在下占了便宜去。”

        “明珠王姬也会下棋？”贺展眉心想，这漂亮王姬会得还挺多。

        魏轻尘不可置否，起身行了一礼：“天色已晚，想必贵妃也还未有留在下促膝长谈的打算，今日在下就先告辞了。”

        “恕不远送。”

        魏轻尘走出双鸾殿，抬头看一眼殿门上的匾额，又朝逢恩台的方向望了一望，表情有些莫名的深意，但未做逗留，便回了行宫。

        他到行宫后，将外衫脱了去，准备沐浴就寝。

        上衣刚刚脱下，背后便传来一道女声：“想不到，号称风流仙人的魏轻尘大人竟也有失手的时候。”

        魏轻尘转身，便看到了只穿一层薄纱的明珠王姬，她的眼神里有恨意、有讽刺、有鄙夷，还有……占有欲。

        比起明珠脸上丰沛的情感，魏轻尘平静得宛如极寒之地漂浮于水上的冰：“要一起吗？”

        话音刚落，明珠便急切地吻上他的一双薄唇，伸手解他的腰带。

        行宫的浴房中很快便传来水浪击打的声音，以及女子的哭喊与呻/吟。

        烛火忽明忽暗，水花起来又平息，女子的声音在高亢与婉转中交叠，终于回归了最初的安静。这场如同野兽决斗一般的苟/合落下帷幕，明珠疲累地在水中睡着了。

        魏轻尘没有过多流连，他已经走到屏风处，自顾自擦拭身体并换好了衣裳。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依旧冷冽。他打点好了自己，便将沉睡的明珠捞起来，走到最近的一处内室，将她扔到了床榻上，伸手扯过一床被子，遮住她赤/裸而又湿漉漉的身体。

        之后，他便转身去了另一间厢房。

        魏轻尘吹熄了蜡烛，平躺在榻上，盖上一层薄被。

        刚才那一场急切的云雨并没有让他萌生睡意。

        他轻轻阖上眼睛，脑海中便出现一幅画面。

        这幅画面已经伴随了他许多年。

        那也是一个初秋，草原上的星空，高悬的月亮，一盘残棋，一壶酒，还有星空下，朝旷野之南眺望的那个年轻而纯真的女子……

        再睁开眼睛时，那幅画面也渐渐成为氤氲的虚影，缓缓被夜色收纳，埋藏在黑暗中。

        终究是回不去了……

        他这一生有过许多女人。

        她们都说他的眼睛好看，像是带了钩子，引得她们沉沦。

        可此时这双眼睛那么的空洞。

        星月仍在，物是人非。

        他已经有些苍老的眼角，渐渐蒙上了一点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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