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六十七章

顾宴洵从景鸿回到医院，一路上都静悄悄的。

        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今天是他代替花环去工作的九天。

        医院顶流的vip病房只有一间亮着微弱的灯光，门虚掩着。

        他走过去凑到窗户玻璃前看，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个男人面朝着病床，坐在左边的椅子上。

        病床的右边新加了一张小床，和大床靠在一起，上面摆着一床被褥。

        男人一直再和花环说话，那温柔的语气，回忆时带着激动的尾音，和藏在字里行间，每个缝隙里的爱。

        他在回忆他们过往的小事，每一件，记在他心里的小事。

        顾宴洵听出了那个声音是祁星回，都不用猜，没有其他人会如他那般细心。

        他一边说话，一边给我仔细的擦着身体，梳好头发，把她抱到旁边的床上，换好床单后又抱回来，轻轻的盖上被子。

        整个过程无比熟练，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儿多余的声响。

        顾宴洵羞愧难当，没有发出声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医院。

        祁星回第二天一早醒来，习惯性先是检查了身边沉睡的女人，然后去隔壁看了看一直在慢慢恢复的母亲。

        周玥已经醒来，靠在床头看书。

        昨天祁星回完整的和她讲述了一遍祁程在她离开后的病情，还有去世。

        他本来以为周玥怎么也会责怪他几句，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拉着他的手告诉他，

        “过去几年太辛苦了，妈妈回来了，你可以休息休息了，以前的事情不要再纠结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没有必要强加上意义，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啊。”

        周玥看儿子进来，放下书招呼他过来坐。

        “睡得好吗？”

        祁星回无声的点点头。

        “儿子，妈妈想跟你说，我现在也好的差不多了，要不我就出院……”

        “不行，你就在这，我现在在这陪着花环，你刚回来，就留在我身边好不好，陪我。”

        “可是我们一直在医院，花的都是顾家的钱。”

        “妈，别纠结这些了，你现在出院顾家会安排更好的地方给你住，那可比现在花得更多，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以后真的出院了，要是看到花环家，你会更惊讶的。”

        “知道了，你妈我也没有那么没见过世面，你不知道吧，我之前买化妆品的那个商场就是景鸿名下的产业，要这么说起来，我可比你先接触到呢。”

        “你当时都没和我说过。”

        “那时候谁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只知道这个商场的大领导特别好，公司福利好，连我这种职位的员工竞争都很激烈，对了，我记得，当时每年七月中旬的时候我们商场都会大庆，有好多活动，也有员工福利，那个月来应聘的特别多。”

        “因为那天，是花环生日。”

        “怪不得呢，是她爸爸给她庆祝的？”

        “她很小就在景鸿说的算了，大事小情安排了很多，福利这一项就是她安排的，她特别喜欢发奖品。”回忆这些的时候，祁星回脸上带着幸福的笑，花环蹦蹦跳跳从景鸿大楼里跑出来的那个身影好像就在他眼前。

        “真是个很好的小姑娘啊。”

        “她一直都这么好，妈，你知道吗，专案组之所以通过这次的司机找到后面的所有线索，是因为几年前，花环自己一个人跑到你们出国的那篇沙滩，子弹贴着她的耳朵飞过，她按住了那个伪装成工作人员的罪犯。”

        周玥捂住嘴，无声的流下了眼泪。

        她也听了两天儿子讲述曾经他们在一起时的故事了，即使没有交流过，也能看出这是个又活泼可爱又勇敢有脑子的小公主，即使她在那里什么都不做，都能让人感受到幸福。

        可千万要好好醒过来啊。

        祁星回回到花环身边，照常给她按摩全身。

        他搬过来五天了，请所有人离开了，只有他们在一间屋子里。

        曾经他们以为各种事情忙忙碌碌，都没有时间好好和对方呆在一起。

        如今有了大把时间看着她，确实因为她想去找他，多讽刺。

        按摩完了右手，祁星回把花环包裹严密的左手臂从被子下拿出来。

        伤口恢复的很好，但因为伤口太长，以防撕裂，还是包着纱布。

        祁星回盯着她的小拳头观察了两秒，觉得不对。

        她睡觉时就会习惯性的握住拳头，如今昏迷的时候也是。

        可是现在她左手却微微打开了一点。

        虽然有可能是左手神经的在慢慢恢复时的抽搐，那是不是说明她有了些意识呢。

        祁星回惊喜的俯下身，轻轻的抚摸着花环的脸颊。

        “宝宝，宝宝。”他轻声呼唤。

        可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看起来已经习惯这种无畏的惊喜，如常的坐下，给她梳头发。

        在睡梦中的头发依旧在生长，如今又长到了腰边，并且没有打理，全都是自然的大卷。

        就像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那样。

        祁星回发现自己很喜欢回忆最初的那次相遇，他不想把其归结到俗套的一见钟情，但确实又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

        “宝宝，你知道吗，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像是看见了仙女，那种感觉，周围的一切都黯淡了下来，只有你身上的光，吸引着我，让我就此掉进了的漩涡中，此生都出不来了。”

        “人间竟有此等仙女，竟然还被我碰见了，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幸事了。”

        “还记得我们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七夕吗，我那时还是暗自自命不凡的人，带你去放风筝，也是觉得你们有钱什么都能买到，但是这种我自己画上去的，肯定买不到吧，想做点不一样的，不过后来我自己都忘了曾经这件事，所以我去年在行园又看到了那个风筝时，特别惭愧，我有什么资格职责自己在这段感情中的地位，那个不坚定的人明明是我。”

        祁星回眼眶又红了，带着明显的哭腔，他在行园锁起来的房间里看到了自己画的那个风筝，挂在那套婚纱旁边的墙上，上面挂着的灰尘就像蒙在祁星回眼前的布，是欲望，盖住了他曾经不顾一切的感情。

        “之前我听到阿姨在给我找补，说我去爱德华那里卧底需要多大的勇气，可能有生命危险，其实太夸张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也见识到了，真没有那么恐怖，即使有，我的这段经历也弥补不了你给我的一切，只有下半辈子都在你身边赔罪，才有可能补完之前的爱，你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

        祁星回牵起花环的右手，整个握在手心，附身献上虔诚的一吻。

        “我昨天把我爸的事情和我妈说了，她居然没有骂我，我还挺意外的。”

        “说了我们之间的这么多事，也给你讲讲我以前的事情吧。”

        “我妈，其实是被迫嫁给我爸的，她在家中是二姐，那个老家，你也知道，只看重儿子，富人家的女儿可能生活会好点，但是穷人家，是不会供女儿读大学的，所以我妈第一年高考后，即使能去一个不算好的一本，也没有继续读书，回来打了两年工，就和我爸结婚了。”

        “我爸是个完全的粗人，这辈子所有的智商都用在了做饭上，所有的运气都用来遇见我妈这个老婆。”

        “我妈爱读书，可我爸只能看得下去菜谱，他觉得所有的文字都是在矫情，又不能当饭吃，写出来还扰乱别人的心情，这种人就应该抓起来。”

        “而我好像很难形容我对他的感情，我当然爱他，感激他，他把我从小孩子养大成人，可我又完全不认同他的思想，甚至到了厌烦的程度。”

        “那难听的话就不和你说了，听了污染耳朵。”祁星回苦笑着，他也不愿意听祁程那些充满腐朽气息的话，连回忆都充满着痛苦。

        “我妈被拐走后他有段时间也疯了，每天胡言乱语，还说什么去死的话，那时我刚上大学，家里所有的事情都要我来做，没有经验，赚不到钱，爷爷翻着白眼给的三万块钱没多久就花光了。”

        “那段时间就像地狱一样，看不到一点儿出路，还是我后来的导师看到我上课打瞌睡，来问我为什么，不得已被他知道了家里的事，他给了我五万块，让我不要为了钱耽误了前程。”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的善意，不计回报的善意。”

        “好不容易熬过了那段黑暗日子，生活正常了起来，但是我爸又作妖，我也烦了，这才把他送到了疗养院。”

        “我们的关系就是从那时开始断裂的，表面上还正常，可是却越来越生分，他在我眼里就是个需要尽孝的对象，再苦再累不能抛弃，他看我就是应该的，无论我去偷去抢，都是应该的。”

        “你知道他第一次见你时对我说什么吗，他说你是因为有了我的孩子才对我好，还让我扒住了别放手。”

        “这话实在太恶心了，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我是不会和你说的。”

        “他对你的话配不上你对他的好。”

        “我越来越想摆脱他，可是没想到后来，他却成了一切的开始。”

        “他去世那段时间我都是疯的，他在的时候我烦他，他不在了又成了我发泄的原因，多可笑。”

        周玥在门外捂着嘴，靠着墙蹲了下去。

        她想来叫儿子吃午饭，没想到听到了这么多他内心的独白。

        祁程在她记忆里已经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了，那个男人就像是缠绕在她命运里的线，绑着她，但看不见。

        他是她悲惨命运的引线，可是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代替他绑着她。

        她并不恨他，因为言语上没有共鸣所以他们都很少交流，不过她也是个有责任心的女人，即使丈夫身患重病也要挣钱救他。

        她生于斯长于斯，注定要这么过一生的。

        “不过他确实给我留下了不少记忆，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顾宅的时候吃的那顿饭吗，有一道菜味道特别熟悉，你说厨师是从杭州的餐厅挖来的，后来我和那个厨师老何聊过，他居然和我爸是师兄弟，手艺都是从一个师父那里学来的，所以做菜的大体味道都是相似的。”

        “再和你说个小秘密，我去美国后，还偷偷和何叔叔保持着联系，他也告诉过我不少你的事情，那些文字我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都能背下来了，而且都能想象到你做那些事情的样子，肯定特别可爱。”

        “回来后本来想告诉你，但是就查出来了蓉姨的事情，我就没敢说，不然你又要生气，不过何叔叔去年就离职回老家了，以后也没人再和我偷偷联系了，我就当你原谅我了，好不好。”

        祁星回拿起花环的右手放在自己脸上，她的小手冰冰凉，软的像没有骨头。

        “说起吃，你以前胃就不好，却总爱吃特辣味儿的菜，当时我不熟悉，你就背着莫莫她们，带我出去吃饭，专门店辣味的菜，那次在景鸿点了份酸辣粉的外卖，还要的特辣，结果胃疼到直不起腰，就是那次我才发现你胃病那么严重。”

        “你说人生不长要及时行乐，可是宝宝，这哪是行乐啊，这是折磨自己，不划算的。”

        “以前你胃疼的时候总是喜欢我用手盖住你的腹部，宝宝怎么这么瘦啊，我一只手都能盖住。”

        祁星回把手伸到被子下，熟练的抚摸到胃部。

        可是这一次，他却摸到了那条硬邦邦的疤痕。

        他的手顺着伤疤的走向抚摸着，手掌不住地颤抖。

        “疼不疼，宝宝，疼不疼。”

        伤疤的上端蔓延到左侧锁骨处，如今还泛着血色。

        祁星回低头吻在了伤疤上，嘴唇在皮肤上久久没有离开。

        他用嘴唇感受着花环并不规律的心跳，有时强，有时弱，听得人心颤。

        但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花环还活着的证据。

        每天睡觉前和睡醒后他都要伏在花环身上听一听她的心跳声，这样才能给他一点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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