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家

九月中的夜晚，尚未褪去夏末的暑气。

        施璇开了窗，把墨镜又戴回脸上，双手持着方向盘：“林阿姨叫你回去吃饭。”

        “晚上戴什么墨镜。”施若光盯着窗外，看着窗外风景逆着飞驰，“是叫我，还是叫你？”

        施璇吐了吐舌，扯下墨镜：“小光，帮我跟林阿姨说一声呗。晚上有事，就不过去吃饭了。”

        施若光没说话。

        施璇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中观察，发现对方低着头看手机，心知这是默认的意思，于是甩了甩脑后的波浪卷，脚下一踩油门，向着夜色疾驰而去。

        她是施若光的姐姐，但是他们同父异母。她的母亲在她小时候就去世了，三年后，施父再娶了个叫林珍的续弦，生下了施若光。出于某种补偿心态，她对施璇特别好，关心程度甚至超过对待亲儿子，因此，施璇对这对母子的态度也很好。

        但施璇天性自由，后来做了编剧，吃上艺术饭后，就更加不拘礼数，逃家宴、逃宴会都是家常便饭。林夫人拿她没办法，只好更加严厉地管束施若光。小施若光在亲妈的劝导下，一直对施璇恭敬客气，有求必应。只是后来长大，也多少了解他姐的秉性，便不如小时候好欺负了。

        施家别墅在s市南部，离g大有一段距离。施家家宴每周一次，今日不是家宴时间，也不知林珍有什么事，急匆匆地把自己喊回去。不过，自己不去，把弟弟推上去，也能交差。

        跑车驶过庄园大门，从路旁开满蔷薇的大道驶向不远处亮着灯的别墅。还没开到近处，施璇就一脚踩住刹车：“下吧。”

        她迫不及待地想溜。动动脚趾头也知道，林珍估计又要找她唠叨唠叨家长里短，上了年纪的家庭主妇，即使是贵妇级别，也多少不能免俗。

        施若光刚开车门，一个人影迎面扑来：“小姐！”

        他迅速侧身躲开，皱了皱眉：“周妈？”

        周妈也很惊讶，借着路灯光揉了揉眼睛：“……少爷？你怎么来了？”

        施璇见机，立刻转动钥匙脚底抹油，却没想到周妈一个激灵，立时飞扑到车前，碰瓷般地趴在了红色跑车的车头上。

        施璇惊得快把墨镜砸了：

        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如此灵活，真是精神矍铄啊！

        她也不好再开，只得摸摸鼻子摇下车窗：“周妈，我有急事儿，让弟弟陪林姨吃吧。”

        “小姐，夫人说了，她特地打电话问过您的助理，说您今晚有空，叫您一定要回家里一趟。”周妈揉着腰，喘了口气，“您不去，我也很为难啊。”

        周妈是看着施璇从小长大的老仆，施璇也不好拂她的面子，只得跟着她一起去了主宅。

        -

        主宅内，女主人卧室。

        林珍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照出身后的书架，最顶端放着一顶造型独特的小香炉。炉中插着一支香，香顶火星明灭。

        她盯着那支香看了一阵，轻叹一声，取过边上的坎肩披在身上，转身出了房门。

        餐桌前，施家姐弟已经按规矩就坐，看到林珍，都站起来打了声招呼。

        看到意外出现的施若光，她微微皱眉，但很快舒展开来。

        “林姨，我刚好找小光有事，就顺路带他一起回来看您了。”

        “没事，”林珍借着周妈的手，轻轻坐在凳上的软垫上，“有些事情，他早晚也得知道。”

        厅上的水晶吊灯璀璨，映着桌上明亮的烛光。长桌四周摆着几只花纹精巧的瓷瓶，瓶中的郁金香娇艳欲滴，花瓣似还沾着水珠。周妈从厨房中一盘盘上菜，一时间，偌大的客厅中，只有脚步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我吃过了。”施若光没动筷。

        “没给你准备。”林珍淡淡应了一句，边夹着一筷子菜往施璇碗里夹，“小璇，吃。”

        桌上都是施璇爱吃的菜，她也毫不客气地开吃。最近市里要搞征文比赛，公司

        里又有实习生要面试，她忙前跑后，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多吃点。”林珍慈爱地看着施璇，好似亲生母女一般。食过半晌，才道出正题。

        “小光，这阵子抽空跟曦月聊聊吧。”她慢条斯理地落筷，轻飘飘地开口，“两个月后，你们就要订婚了，刚好趁这时候叙叙旧。”

        当啷一声，施璇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这是赤裸裸的包办婚姻啊！

        “小璇，我听说，你跟不少媒体都有联系，”林珍转过脸，微笑地看着她，“你弟弟的订婚仪式事关重大，还需要你这个姐姐多帮衬帮衬。阿姨天天在家里，也不认识什么人。这件事，就当阿姨拜托你，好吗？”

        “知道了，林姨。”施璇答道，又飞快地扯来一张纸巾擦嘴，“我吃完了，先下桌啦。”说完，她逃似地离开了餐厅往楼上走，一眼都不敢往施若光的方向看。

        换做别的时候，看到“包办婚姻”，施璇必定上前理论一番。她从小留学海外，深以“独立自由”为人生标杆，很厌恶老一套的“父母之命”。但是，她也深知，出身于施家，命运本就难以自主。她再如何自由，也还是难逃身份桎梏。

        更何况，她绝大部分的自由，都是靠着弟弟的牺牲换来的。

        施家需要一块镶金的门面，一面向外的锦旗。

        如果没有施若光，她施璇，必然就是这门面。被无数人的眼光束缚，不能自主。

        所以，为了自己难得的自由，她也只好闭着眼同意。虽然这样实在自私，对不起这个从小到大帮她背锅的弟弟。可谁能真的不自私呢？

        反正已经背了这么多锅了，再多一顶，也不要紧吧？

        -

        餐厅内。

        听到施璇上楼进房间的关门声后，林珍终于转过头，正视着施若光：“你是刚办完的转运仪式。”

        “是。”

        施若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好似在看一座雕像。

        他没跟林珍说过这件事，可她却能知道，还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正如小时候一样，即使很小心地隐藏行迹，她也还是能知道自己跟谁在一起，去了哪里，然后用毫无感情的眼神勒令自己承认、受罚。

        “……”林珍沉默片刻，“被转运的那孩子，叫陆离是吧？这二十天里，对他好一点。”

        不要让他起疑心。

        施若光没吭声，只是看着林珍的眼睛。

        她的眼里，有过片刻动摇的神情。

        “是。”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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