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掘坟墓-第四十章张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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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车子爬了多久，也不知道中年男子观察了赵军多久。
赵军一直望着窗外，大气不敢出，时间久了，脖子都酸了。
“免贵姓李，单名一个强字。”中年男子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标准的普通话，听得赵军瘆得慌。
要不是有人问他，他好端端的干吗自报家门啊？你想想，如果你和一个陌生人共处同一间电梯里，只有你们两个人，你按了17楼，他按了14楼，他突然自言自语地说：“真巧啊，我也去14楼。”你有何感想？
赵军觉得有些冷，他把身子尽量朝里挤了挤。
车子又继续爬了一段路，时间不长，赵军却饱受煎熬。
“明美精神病院到了！”售票员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车子靠边停了下来。
赵军依然不敢动，待他隐约感觉到身旁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他才慢慢转过身。
只见中年男子走得很急，眨眼间就下了车，赵军跟着站起来，车子却在这时开动了。赵军一下慌了，他手忙脚乱地喊：“还有人下车！”
车子一个急刹，所有人都往前一冲，还好赵军扶得稳，没跌倒。
“你他妈的！要下车不会早点说啊！有病啊？！”长得像黑社会的售票员咧着嘴大骂。
赵军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下车后，售票员还在骂，他把身子探出窗外，指着赵军骂：“妈的！有病！呸！”
赵军没有搭理售票员，他四处张望，寻找那个中年男子。赵军要亲眼看着他，确定他远离了自己，他才能完全放下心来。
车子渐地远了，售票员的叫骂声也停止了，他还是没能找到那个中年男子。
赵军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精神病院厚重的大铁门上，那里冷冰冰的，门边挂有一块白色的木牌，上面写着几个黑色的大字——明美精神病院。
难道他进去了？赵军四下看了看，此地崇山峻岭，茂林修竹，空无一人，是精神病患者养病的好地方，更是一个害人死于非命的好地方……
赵军打了个寒颤。他没在外多逗留，径直走了进去，毕竟安全第一。
办了手续，赵军就快马加鞭，直奔张大江所在的病房。
精神病院并没有赵军想象中的那般可怕。路上他遇到很多病人，他们都挺忙的，各自做着自个儿的事。有人在打太极，有人在讨论地球的奥秘，有人架着画板，凭空作画，还有一个人跑到赵军跟前，手一伸，说：“老板，要手机不？”接着，跑来另一个人，指着那人，对赵军说：“别睬他，那人是个神经病。你瞧瞧我这最新款式的苹果第六代，卖肾买的，全自动，6.0T发动机！最高时速可达500公里每小时！”赵军谢绝他们，一笑而过，他们的手里全都空无一物。
又穿过一道道铁门，赵军终于看到了张大江所在的病房。
赵军在病房外做了一个深呼吸，走了进去。
病房内只有一个人，此人背对着赵军，望着窗外。
赵军试着喊了一声：“张大江？”
那人闻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事隔多日，张大江瘦了许多，胡渣爬满了脸。
“你！？”张大江两眼放光，有些激动。
赵军走了过去。
张大江注视着赵军，突然拉起他的手，热情地把他领到床边，说：“坐！”
赵军愣了一下，慢慢在床边坐下来。张大江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看着那张略显沧桑的脸，赵军登时就感到有些内疚，他轻轻地问：“你还认得我吗？”
问完这话，赵军就后怕了，他怕张大江已经知道了是自己告的密，他很有可能会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恨恨地说：“一命赔一命！”
可张大江的反应远远出乎了赵军的意料之外，他安静地看着赵军，那种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至亲之人，他一字一字地说：“化成灰我都记得。”说完，他的眼里就有泪水开始打转，转了一会儿，没塞住，溢了出来。
赵军心窝里一酸。
张大江一点儿都不像精神病患者，他很懂事，他擦干眼泪，斜脸望着天花板，说：“我没事。”
赵军叹了口气，问：“在这过得还好吗？”
张大江把目光游向赵军的眼睛，射出愉悦的光芒，说：“挺好，你呢？”
“我也挺好。”
通过以上对话，赵军认定张大江的病情确实好了很多，可以说几乎与常人无异。
赵军又问：“这里的医生凶吗？”
“不凶，挺好。”
“这里的伙食好吗？”
“不错，挺好。”
“……”
问完这些客套话，两人都缄默了。
赵军在想该如何套出他的话，直接问他花格子红棉袄，必然唐突。
正想着，张大江一下拉住赵军的手，说：“我真的好想你啊！”
赵军懵了。好半天，他才说：“我也想你呀。”说完，赵军的汗毛就竖了起来。
后来，赵军想了一下，张大江每天面对的不是精神病人就是医生，想念自己这个正常人也是应该的。
接着，他们又聊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无聊话题。
终于，他们聊到了张大江身上的病服，赵军觉得这个话题很接近花格子红棉袄，时机到了。
赵军问：“这病服穿得合身吗？”
张大江举起两支胳膊，左右看了看，松松垮垮的，他说：“合身，挺好。”
赵军又问：“你喜欢穿什么衣服？”
“就宽松的。”张大江指着自己的病服说。
“挺好。”赵军说。
“对了，你喜欢穿什么衣服呢？”张大江问赵军。
机会来了。赵军眉头一扬，说：“花格子红棉袄。”说完，他仿佛看到一个身穿花格子红棉袄的自己，面目不清，四肢张开，像只木偶。
张大江满脸疑狐，他问：“就我送你的那一件？
赵军不知道张大江在说些什么，但他并没有打断他，而是顺藤摸瓜，他赶紧问：“那件花格子红棉袄，你是哪来的？”
“一个老太太给我的！”张大江顿了一下，说：“一个三四十岁的老太太！”
听了这话，赵军的鸡皮疙瘩密密麻麻，全都冒了出来。
此话乍看简单，实则寒气逼人！三四十岁的人最多只能称得上是中年人，怎么能说是老太太呢？说到老太太，赵军的骨头都发凉。来九石村之前，那个跌倒在自己面前的老太太，穿得就是花格子红棉袄啊！更恐怖的是，张大江的话已经开始有点驴头不对马嘴了。赵军怀疑他要犯病，和一个快要犯病的精神病患者面对面地坐着聊天，实在太骇人了。
不过赵军决定破釜沉舟，他接着问：“那……那个老太太呢？”
“老太太……”张大江的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老太太”三个字，眼里蓦地充满了恐惧，他双臂抱着自己，开始瑟瑟发抖，“老太太，老太太死了！”
这下换赵军抖了。
张大江抖了一会儿，突然就不抖了，然后，他一下把脸凑到赵军的脸前，贴得紧紧的，说：“别怕，兰子，我不会离开你的！”
赵军差点没瘫下来，张大江自始至终都把自己当成了玉兰！现在回想起来，刚才张大江的一言一行看似有些矛盾，其实是合情合理的！
莫非自己长得像玉兰？还是玉兰的魂儿附在了自己的脸上？赵军不敢照镜子，至少几日内都不敢了，他怕他一照镜子，镜里显示得却是一张眉清目秀的脸，一张女人的脸，玉兰的脸！
赵军想离开这里，但不知如何开口，张大江一定不会轻易让自己走的，因为他舍不得玉兰走。
“我……我有事，先走一步了？”赵军试着问。
赵大江一言不发地看着赵军，像个孩子。
赵军又试着站起来，慢慢向外挪动脚步。
一步，两步，刚走第三步，张大江突然就扑向赵军的双脚，死死抱住他的脚脖子。
张大江趴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兰子啊！你别走啊！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好冷啊！”
赵军被吓傻了，半天才缓过神来。他哆哆嗦嗦地找到病床边的呼叫器，拖着张大江强行走过去，使劲按了下去。
没一会儿，就冲进几个白大褂，他们拼命地拽开张大江，按住他。张大江挣扎着大声嚎叫，撕心裂肺：“兰子！！！！！！”
喊得人心都要碎了。
直到医生给他注射了一剂镇定药物，他才渐渐安稳下来。
赵军跟医生打了个招呼，逃似地离开了这间病房。他穿过一道道铁门，路过一个个精神病患者，离开了这所精神病院。
走出精神病院大门外，赵军的眼睛，竟有些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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