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湖灵

　　“为什么他们都讨厌我？”湖底深处，那个小姑娘蜷缩成一团，将自己的表情藏在浓郁的阴影下。“我以前明明也是人啊，又不是我自己想变成这副样子的。”

　　前不久也是她说人类讨厌，再也不同他们一处，现在又在嘀咕自己以前也是人类，着实有些自相矛盾。

　　她喃喃自语之声愈发地密集，一遍又一遍。玉石在不远处望着她，它能明显感觉到，那小姑娘身上的死气开始不断地向外溢出，驱散着它之前赋予她的生命之力。

　　它想安慰她，但却无从开口，它不懂人世的喜乐悲欢，它只是一块石头，还是来自天界的，对于它而言，这世间之人的确太过于复杂。

　　它对人世所有的认识都来自于小姑娘的描述。

　　比如，某一日，小姑娘回来欢喜地跟它说，林家哥哥对她说了，等她长大后就要娶她做新娘子，穿火红的衣裳，以后日日都住在一处。

　　小姑娘最喜欢林家哥哥，对着玉石反反复复地把这场面重复了六七次，嘴角都咧到耳后根去了。

　　玉石当时只觉得，凡人真的太过于单纯，穿火红的衣裳，日日住在一处有什么好值得欢喜的？

　　玉石想起，月老府的人总是穿着红裳，但每日来来往往却总是蹙着眉头，手里端着形式各样的泥娃娃，神色战战兢兢，玉石不觉得那是欢喜，所以穿红裳并不能使人欢喜。

　　而它自己在那石龙头上待了千万年，日子总是淡然如水，可见日日在一处也不是一件什么特别好的事儿。

　　但它看到小姑娘的笑脸，却没由来觉得这样也不错，它还挺喜欢见到这姑娘的笑脸的，比那张馒头一样哭丧的脸，赏心悦目多了。

　　但，凡人单纯，也多变。

　　这次向小姑娘丢石头的青年，正是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要娶小姑娘做新娘子的林家哥哥。

　　所以，她才会这么伤心吧。

　　“阿一……”良久，玉石还是开口了。

　　阿一是湖灵小姑娘的生前的名字，因为是父母第一个孩子，所以叫阿一。

　　阿一闻声抬头，望着湖底细软沙石中的玉石，她那双灵动的双眸下已经染上了黛青色，往日都是带着笑的小脸上，满是空洞。

　　玉石微愣，片刻后，它发出了千万年来第一声叹息。“你……想像凡人一样吗？”

　　像他们一样，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为生计奔波，为明日操劳，也为每一个期待的未来，努力过好当下。

　　你愿意，这样吗？

　　阿一的眸子在一瞬间绽放出热烈的光，她的捣头如密集的鼓点：“愿意！自然愿意，小石头，你有办法吗？”

　　玉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阿一的脸，这会儿倒是没什么死气了，一张小脸上迸发出热烈的欢喜之色，人啊，太善变了。但它却想笑，这个与它朝夕相处了十年的小姑娘，它果然还是不喜欢她哭丧着脸，毕竟她是它唯一的朋友。

　　如今，它要把这个唯一的朋友送走了。

　　送一个未消散的魂魄投胎，对于玉石来说并不是难事，只不过要睡上几年。

　　正好，她要走了，它也无趣，睡些日子也不是坏事，只是醒来后，没有她的漫长岁月该如何渡过？

　　罢了，日后的事情，日后再想吧。

　　“阿一。”玉石身上散出淡淡的碧色流光，包裹向远处的小女孩，“愿你来世，不被辜负。”

　　阿一身形变淡，迫不及待地去拥抱下一个美好人生，她看向玉石，眉眼弯弯，告别的话太长，没能说出口，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谢谢。

　　光芒散去后，湖底一片寂寂，水波撩动着细沙，将黯淡无光的玉石覆盖。

　　长夜袭来，月凉如霜。

　　“所以，你醒来后就找了另外一群小鬼来陪你？”方子弥一手把玩着温润的玉石，俊逸的嘴角勾着笑，眸子里却是冷的，满是杀意。

　　“不不不，这不是我干的！”玉石在方子弥的手中连挣扎之心都不敢有，只是委屈道：“这些小鬼，都是别人送到这湖里来的，说是要祭湖神。”

　　“哦？”方子弥眼中冷冽之光未收，“你并未从中作梗？”

　　玉石真的感觉自己冤枉死了，十几年前，它从长眠中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了湖底一群小水鬼，它当时也是吓了一跳。

　　这群孩子有男有女，大约十来个，皆是五六岁的年纪，都像当年的阿一一般，脸肿的像是一个个白馒头。

　　“你们……”它迟疑着开口，瞬间就把这群湖底的小鬼吓得吱哇乱叫。

　　“有鬼啊~~”

　　“妈妈，我要妈妈。”

　　“呜呜呜~这里好冷~”

　　“好黑，我怕黑~~呜呜~”

　　……

　　各种孩子幽幽怨怨的哭闹声弥漫在这个湖底，玉石恨不得自己从来都没有醒来过，它从不知道这世间还能有这么令它头疼的场面。

　　“别哭了。”一片哭声中，它的安慰显得十分无力，只能强忍着，等这群小鬼自己安静下来。

　　一等就是三天三夜，这期间滋味，实在难以言表。

　　它只能用两个字来总结，折寿。

　　等到小鬼们终于安静了下来，它尝试着去跟他们沟通，才发现这群孩子跟当年阿一的区别。阿一的年纪虽然小，但神智却是清明的，每次也能把自己想要说得东西表达清楚。

　　而这群孩子，却总是混混沌沌的，平日里只有三种状态：生气，哭闹和安静。

　　玉石尝试着给他们渡些生命力，却没有一个小鬼能接纳这股力量。

　　当然，这中间也有一个好一些的，是一个叫做林虎的小男孩，时不时地他会有一些清醒的时候，能告诉玉石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当年阿一显形被那个林家哥哥丢石头后，湖畔的村落里就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这湖底有妖怪。

　　害怕妖怪的村民们筹了重金，请来各路大神驱邪除妖，但请来的大多都是骗子大师，在这湖边假模假样地挥挥浮尘，烧烧符纸，就说自己已经驱邪成功了。

　　骗吃骗钱后，别的啥也没干，拍拍屁股就走人。

　　可自从阿一转世，玉石沉睡后，这片湖泊原本浓郁的生机顷刻消失，湖中原本丰盛的鱼虾也跟着失去了踪迹，这让靠着湖泊生存的村民们，连着几个月毫无所获，本就不算轻松的生计变得愈发艰难。

　　这时，就有人说，湖底的其实不是妖怪，而是湖神，一定是他们做法惹怒了湖神，所以才有此报应。

　　为祸的妖孽在村民口中一夕成神，世人就是爱擅自定夺他人，别人的好坏似乎就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湖神生气了，怎么办？

　　再请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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