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心软

身为顶级alpha，抬起几百斤的重物不是难事，只是当这重物落在自己身上，还要护着另一个人，就有些麻烦了。

        邵易觉必须找准姿势，判断形势。

        好在很快他便找到了合适的角度，抿着唇一鼓作气将巨大的水晶吊灯挪到了一旁。

        佣人围上来，想要帮忙，却无从落脚。

        周芒洲刚要坐起，邵易觉立即道：“别动。”

        地上碎片太多，周芒洲赤着脚，两条腿明晃晃地从睡袍下露出来，衬着周遭的水晶碎片，就像刀山中一朵白色小花，处境危险了。

        邵易觉身上窸窸窣窣落下水晶碎片，他弯腰一手揽住周芒洲的腰，一手穿过他膝弯，将他抱起来。

        周芒洲下意识抓住邵易觉衣服，难得老实，像是还未从梦中回神。

        邵易觉便就这么抱着自己的omega，步伐沉稳地上楼。

        “收拾一下。”冷淡的声音传下去。

        佣人们垂首侍立，不敢吱声。

        周芒洲被放在床沿，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躺的第一张床，无杂色的白，就像雪地。

        眼前的男人则似雪山，冷冰冰的，唯有看向他的眼神，含着一点雪融的痕迹。

        邵易觉捏了捏周芒洲耳垂。

        直到此时，周芒洲才如梦初醒，颤抖地，心悸地，悲伤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邵易觉像是被他的眼神扎了一下，“0019？”

        周芒洲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别怕。”邵易觉安抚他情绪，“我会将你修好。”

        “？”修好？什么修好？

        邵易觉在他耳边打个响指，“一点都听不到？”

        周芒洲能读懂唇语，但他保持沉默。不是一点都听不到，除非声音很大，比如打雷，水晶吊灯砸在地上时。

        邵易觉站起来，从风衣口袋掏出一根约莫钢笔长的折叠设备，展开后是l形，指纹录入后，倏然出现一面半透明光屏。

        这是他的便携个人控制端（简称个端），可连接绝大多数人造人核心程序。

        “连接编号z-0019人造人。”

        搜索片刻后，光屏显示“连接成功”。

        周芒洲茫然地看着邵易觉手中的光屏，伸出手去，想摸一摸。邵易觉捉住他手腕，顺其自然回了一句：“别闹。”

        “……”周芒洲收回手，困惑，犹疑，好奇，久别重逢爱恨交织，他自己都确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他一味地盯着邵易觉，心里憋着一股气，却撒不出。

        邵易觉则盯着光屏，查看自己配偶的体感系统，排查故障，得出的结论是问题不大。又查看语言系统，这个修复的难度要大些，大概需要几天。

        他顺便点开0019的个人面板，点进“情绪”一栏，本想排查自己的omega因何“失控”，却在看到各项情绪值时，不由得错愕。

        喜、怒、忧、思、悲、恐、惊，每一项指数，都达到了90以上。

        在最底下，还有一项“爱”的情绪值——100

        邵易觉眉心微蹙，白炽灯下，浓长的眼睫投下两小片浅淡的蝶翅般的阴影，他不解而忧虑地看着周芒洲，就好像周芒洲得了不治之症。

        周芒洲：“……”

        各项情绪值超过90的人造人，要么是次品，要么患上了精神病。

        但也好在是人造人，情绪可以人为干预控制。

        情绪的产生，通常与脑中的多巴胺、神经元以及微量元素的分泌有关，只要控制分泌量，就能控制情绪。平衡模式便是为此研制开发出的“良药”，与镇静剂相似，但不至于让人立时昏睡。

        邵易觉将情绪一栏一键还原成“平衡模式”，彻底得到控制需要十分钟，他放下个端，蹲在周芒洲面前，注视他的眼睛。

        “你认识我吗？”

        周芒洲愣住了，视线依次扫过眼前男人英挺的眉峰、深邃的眼窝、山峰般峻拔的鼻梁，以及优美如弓适合亲吻的唇。

        他的轮廓，他五官的每一道线条，周芒洲做梦都能画出来。

        怎么可能不认识？

        邵易觉见他满目茫然，缓慢地说：“我是你的丈夫，邵易觉。”

        他知道，自己的omega看得懂唇语。

        周芒洲张了张嘴，无声重复：“……邵……易觉？”

        “对，我是你的丈夫，邵易觉。”邵易觉说这话的同时，也是在给周芒洲的认知系统输入信息。

        有那么一瞬间，周芒洲真的觉得，自己有一个丈夫。

        ……不对！

        周芒洲猛地摇了摇头，晃出占据他脑海信息，他皱着眉，太阳穴隐隐作痛，就好像在对抗着什么。

        邵易觉伸手触碰他脸颊，“0019？”

        周芒洲没有躲开，以狐疑的目光打量眼前的男人，他觉得自己不会认错，邵风的模样几乎是刻在他脑子里，分毫不差。

        但，当下的境况着实古怪。

        他来了一个新世界，遇到与邵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世上有这样的巧合？

        “你不是……邵风？”周芒洲无声地问。

        邵易觉一怔，“邵风？”

        周芒洲紧盯他的眼睛，判断有无说谎的痕迹。

        他失望了，眼前的男人面色平静，再次重复：“我是你的丈夫，邵易觉。”

        就像他生了一场大病，邵风只是他的幻觉。

        邵易觉确实觉得自己的omega摔坏了脑袋，出现认知紊乱，伴随情绪狂躁，甚至将他幻想成了别人。

        这样的现象在人造人身上是有可能发生的。

        周芒洲睡的这间房，是专门腾出来的治疗室，设备还算齐全，能对人造人进行基本的修护治疗。

        一星期前，0019摔下楼梯，人事不省，医疗团队来过一次，处理了外伤，至于体感系统的损伤与语言功能缺失，则需要专业的科研人员来诊治。

        不是没有通报上去，但邵易觉知晓后表示，他会抽空回来亲自对自己的配偶进行维修。

        任何alpha都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所有物。

        邵易觉从边柜中找出碘伏、棉签、药水与绷带，放在不锈钢托盘中端到床边，给周芒洲拆除头上的绷带换药。

        周芒洲就像一只装满愁绪的人偶，没有作出任何反抗，他仰头望着邵易觉，用唇语问：“你真的不是邵风？”

        邵易觉不晓得自己的omega到底幻想了些什么，快刀斩乱麻说：“不是。”

        周芒洲已经愈合结痂，人造人的自愈能力向来是普通人的数倍。邵易觉用面前蘸取碘伏，给伤口消毒，想着用不着绷带，转身去找大号的防水创口贴。

        身后是周芒洲不信任的表情。

        周芒洲不认为是自己脑袋出了问题，尽管这具身体真的摔坏了脑袋，他觉得是邵风在骗自己。

        明明就是他。

        长相可以相似，身上雪一般清冽的气息却是骗不了人的。

        邵易觉的信息素浅淡，冷感，没有强烈攻击性，带着天然的疏离。

        但在周芒洲面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给周芒洲额上伤口喷了药水，贴上防水创口贴，邵易觉拿起个端，平衡模式的启动刚巧到达100，所有情绪归于平静。

        他看向周芒洲。

        周芒洲就跟没感觉似的，摸着创口贴，好奇地用指甲抠了抠，干嘛要贴一张纸在他头上？

        邵易觉捉住他手，“别动。洗个澡睡一觉，明天大概就能恢复听觉。”

        语罢，收拾一下屋内杂乱物品，便走了出去。

        周芒洲看到邵易觉染血的衬衫领像一簇鲜红的蔷薇，拥簇他修长的脖颈。周芒洲捏紧手指，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不可以心软。

        邵风背叛了他，在骗他。

        周芒洲如此提醒自己，心绪却如一团乱麻。

        他想不出事到如今，邵风还有什么理由骗他。

        这个世界对于周芒洲而言很陌生，但看邵易觉的样子，好像很熟悉。

        “难道真是我认错了？”周芒洲摇头，“不可能。”

        周芒洲霍然起身，他必须亲自确认。

        这些日子周芒洲一直昏昏沉沉的，二楼的房间没全看过，但根据别墅结构，很容易判断出主卧是哪间。

        周芒洲打开主卧的深棕色实木门，扑面而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冷香，那是alpha的信息素，混着衣物柔顺剂的味道。

        主卧很大，自带洗浴室、书房与阳台，一整排嵌入墙体的衣柜，两米宽的大床，照明只有床头的阅读灯。

        除了床头柜上两本没看完的书，摆设几乎没有。

        可以看出，主人不常回来。

        洗浴室灯亮着，隐约传出……水声，周芒洲走到门前，握住门把深呼吸——

        “……我不是要看邵风洗澡，只是确认他身上有无那颗痣。”

        那颗胭红的，在左锁骨下，色气十足的小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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