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楼茗睡前都还在脑子里回想这句话，她以前的性格其实不是这样子。

        很久以前，楼茗的确也是一路在乖乖女的模子里长大的，直到后来开楼雾居的时候，从巷子里搬家，无意间在箱底发现的那本笔记本。

        改变了她。

        楼茗的亲生父亲并不是陈礼。

        是笔记本第一面扉页里夹着的照片主角，泛黄的边角，却并未老化男人的眉眼。

        那一尾清晰的远山眉，和楼茗的一模一样。

        很久以前，楼茗就觉得楼雾不该困囿于三山，女人昳丽艳绝，更应该去大的世界展露才华。

        可现实是她生下了楼茗，还嫁给了陈礼。

        日记中关于所谓生父的描述写了厚厚的一沓，十四岁的楼茗一页一页翻过，每一个字都看得极为认真。

        既是读父辈的故事，也是读自己的出生。

        生父在母亲的日记里，被称为t，是一位艺术家，与楼雾陈礼三人是高中同学。

        在楼茗未经历的那个年代里，高中的生活相比于现在要枯燥许多，中途退学是常事，年轻时出去闯荡不算少数。

        但当时的情况是，楼雾与艺术家都是家境阔绰的公子千金，对读书不敢兴趣的他们因为游手好闲而聚在一起。

        一个爱好跳舞，身形卓越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一个手执画笔，天赋异禀一笔一划全为神韵。

        郎才女貌，两厢情投意合。

        而彼时自己现在名义上的父亲陈礼，只在楼雾前期的日记中出现过一次——

        “今天来教室有点早，本来以为一个人也没有，没想到有人比我还早，好像是班里的那个好学生，貌似是叫陈礼，听说是成绩好推荐进来的……衬衫都洗地发白了，还是t的衣服好看……”

        更多是母亲与所谓的‘生父’的恋爱日常，期间两人一直甜蜜，幸福地渡过高中三年的时光，当然因为大部分时间都在‘荒废’，两人自然没有考上大学。

        毕业以后，家里安排了楼雾去银行工作，t则去了铁路局，变故便是在那儿之后发生的，上班半年以后，t厌烦了日复一日重复自己不喜欢的工作，辞职的想法愈演愈烈，终于在接到又一个下发重点项目时爆发。

        任性地辞掉了铁路局的工作，并说服楼雾与其私奔去北城，因为那里有他的艺术梦，可彼时被现实打磨过的楼雾不太赞成t莽撞的决定，两人为此闹了很大的分歧。

        但最后楼雾还是妥协了，因为t去北城以后，运气很好受到了赏识，在夜市摆摊画画被人看中，不仅给t提供了住所，还对他大加赞赏和接济。

        幸运到好像遇上了天降的馅饼。

        楼雾一开始就觉得不太对，但彼时已经被成名梦蒙蔽的t根本劝不听，而且对方的手段实在过于高明。

        t在往后的半年时间里一直过地顺风顺水，并开始着手准备参加自己人生的第一个画展。

        在这个时候，t又给楼雾写了信。

        他说自己现在过的很好，他在信中说等她。

        以为脱离了现实的枷锁，想给她一个理想国。

        就这样，女人动摇了，楼雾辞去了银行的工作只身来到北城，在北城火车站，收到了t送给她的一束粉色月季。

        很美好的爱情是吗？

        彼时t西装革履，又意气风华，让楼雾怎能不着迷呢？于是仅有的理智被抛开，两人一起陷入这场高级的骗局。

        转折发生在画展以后。

        彼时t耗费半年之久的画作被选为参展作品，被一位收藏家看中并拍出了百万天价，一时引起领域内的轰动关注，当晚得到这个消息的t抱着楼雾，七尺男人激动地热泪盈眶。

        就当他们以为终于熬过黑夜走向柳暗花明，即将触碰到名利双收的对岸时，脚下的船翻了。

        当晚，继t看见报纸上自己的画被拍出了最高价，唇边的笑意还没收回就在下一秒直接定格在脸上。

        因为往下翻，是相关媒体的进一步报道。

        他们在之后介绍了拍卖画的作者，那位欣赏t的慈善家。

        他利用了t的才华。

        艺术沦为工具，梦想被人践踏。

        美好的，舒适的，看似安稳的生活，都他妈是假的。

        关键是事后慈善家还找到t想让他继续为自己作画，他可以把拍卖的钱全部让给他，只要一个天才艺术家的名头。

        可这恰恰是t毕生追求的，支撑他来到北城的东西。

        哗啦一下，顷刻间，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是t的信仰。

        拍卖会结束的第三个月，t跳海了。

        最后给楼雾留下了一封信，信中只有一句对不起和一张银行卡，就草草结束了他的一生。

        可在那之前，t跳海的那天，原本他们是要去领证的。

        爱情的最后，是她爱的人成为懦夫，再知道自己明明已经成为父亲后，抱着他的调色板沉海。

        t爱她。

        但t更爱自己的信仰。

        楼雾恨t的懦弱。

        但她更恨自己爱上如此懦弱的人。

        可惜命运从来不会重开。

        t离开以后，楼雾很多次站在他当初跳海的位置，周遭荒无人烟，海浪拍打礁石。

        楼雾有许多许多次都想从哪里跳下去，最后一次，她绝望地迈着步子跨进海里，激起的浪花打在她脚踝，让楼雾倏地一下惊醒。

        微喘着气退后，低着头去看自己的脚尖，当时她怀孕已经有六个月了，低头下去先是看见了自己隆起的小腹。

        眼泪突然从眼角滑落。

        那一天，楼雾一个人在海边哭到虚脱，最后在沙滩上缓了许久，后来直接去了火车站。什么东西也没拿，就那样毫不留恋离开了北城。

        离开那个让她痛苦的城市。

        回到奉城。

        那时楼雾人从奉城车站出来，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回到自己的故土，却只是体会到了另一种无奈。

        当时楼雾为了去北城找t，毅然决然从银行辞职，和家里闹地很僵，几乎算是断绝关系。

        如今一无所有的回来，楼雾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向骄傲的女人落魄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角落里的路灯下飞着蚊虫，有一些扑火的蛾仍旧义无反顾地在撞。

        楼雾垂眼拢了拢衣角。

        到晚上，她终于还是撑不住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到便利店要了一桶泡面，开水的热气蒸腾出来的同时，店外却冒起了瓢泼大雨。

        门口的风铃扑簌作响。

        那天的楼雾怎么也想不到，会在下一秒遇见陈礼。

        ……

        日记本中间有很大一段空白，最后一页只写了这样一段话——

        “今天我想去打掉这个孩子，但医生说月份太大会很危险，陈礼也劝我留下来，我问他为什么，难道不会介意？陈礼只说‘你的小孩就是我的小孩。’”

        “所以，楼茗，妈妈决定留下你了。”

        “你本来是不被期待降生的，但现在妈妈改变想法了，我会和爸爸一起爱你。”

        “你是我们俩的小孩儿。”

        最后一排字被楼茗晕开过多次，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出生，从小到大，陈礼都对她很好，即便后来生了弟弟楼慕礼，两个孩子得到的爱也是不分伯仲，甚至更多时候陈礼要更偏爱她一点。

        不止是女孩子，更因为某个瞬间，因为楼茗的存在，救下了他的妻子。

        原来世间也会有这样的爱情。

        ……

        自那之后，楼茗的性格改变了一点，她并没有怀疑父母对自己的爱，她只是对那个所谓的素未谋面的生父——艺术家t有一点执念。

        楼茗剪短了长发，学会了抽薄荷烟，也能用琐碎的染料浸湿衣摆，却成为不了艺术家。

        不禁庆幸，还好，她不是t那一类人。

        也明白，所谓真正的艺术，不需要牺牲热烈的爱情去献祭。

        于是这段记忆又被尘封在岁月里，它们混揉杂乱成现在的楼茗。

        一个敏感温柔又冷淡浪漫的少女。

        很奇怪吧，一个人的性格竟会复杂到此，这样的自己，也会有人为她着迷吗？

        左思右想睡不着，楼茗觉得可能是到点了，自己有点情绪上头，翻身恰好看见月光明亮。想了想，最后披着外套出门了。

        斜对面的房间已经熄灯了，楼茗看了眼随即收回视线，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

        楼茗懵了两秒，伸手掏出来接过，发现来电是车闻，接通时声音不由一轻：“喂。”

        那边闻言回复：“小同学，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呢？”

        “嗯？”楼茗听着又晃着脑袋四处看了看，没见到人，只听见听筒里传来提醒：“看楼顶。”

        这才把视线往上移，一眼看见楼顶上架着微型天文望远镜的车闻。

        男生冲她伸长手晃了晃：“看到了？”

        “嗯。”楼茗点点头，“你在上面干什么？”

        “看星星，拍了照片，你睡不着？”

        “嗯。”

        “那要不要上来看星星？”

        楼茗挂断电话，揪着外套衣摆走了上去。

        车闻人在楼顶，见她上来，伸了手过来拉她，借着力道让她站稳在望远镜前，调整了一下观察参数。

        楼茗低下头去。

        眼前一片密密麻麻散落的星，繁星盛满目。

        “好漂亮啊。”楼茗不禁感慨。

        车闻在旁边笑了一声。

        又等她看了半天，楼茗抬起头弯弯唇：“下去吧。”

        “再等等。”车闻说着又开始调整手下的镜头，楼茗盯着他专注的动作，过一会儿见男生偏头看了眼表。

        回头冲她扬了扬下巴：“再试试。”

        楼茗不明所以，重新俯下身去，只是这次完全出乎意料。

        她看见了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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