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七：道心初愈【下】

类魔短暂的停滞，给了孟祥回忆一生的时间。

        怀抱着奄奄一息的柔欣悦，那压倒性的无力感，彻底催垮了孟祥最后的心灵防线。

        果然，我是一个废物。

        失去了力量后，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

        “不用自责，我们都努力过了…”

        似乎是看出了孟祥的愧疚，柔欣悦艰难的抬起血淋淋的手，轻轻的抹去孟祥眼角的泪水：“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勇敢的人。”

        孟祥刚才，拼尽全力在救人的模样，她一直都看在眼里。

        的确，她从未见过一个凡人，居然会为了救人，拼成这样。

        望着密密麻麻的类魔，孟祥听闻柔欣悦的话语，自嘲的摇头道：“勇敢有什么用？我只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

        柔欣悦没有回答。

        她只是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孟祥，眼中尽是安慰。

        那不是爱情，柔欣悦和孟祥不过是刚认识，又怎么可能会有爱情？

        那眼神，是对孟祥勇气的认可。

        而孟祥只觉得，自己受之不起。

        那遍野横尸，可都是我造成的。

        “嘶…”周围的类魔们，在一声嘶吼中，蜂拥而上。

        那嗜血的利爪和尖牙，透露着令人胆寒的光泽。

        它们要将眼前最后的两条生命生吞活剥。

        回天乏术。

        面对眼前这绝望的场景，孟祥彻底陷入崩溃。

        只剩我和柔欣悦了。

        老天，告诉我，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这一刻，伴随着心中无比压抑的痛苦，孟祥歇斯底里的咆哮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嗡！

        在这最后关头，突然，伴随着一阵轰鸣，时间停止了！

        不是感觉停止了，而是真的停止了！

        整个世界，一瞬间仿佛都变成了黑白默片，那铺天盖地的类魔，全部被定格在了扑来的一瞬间。

        “这是…”

        孟祥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时间停止？

        囚牛胡月不是已经用来救凌月月了吗？

        难道说…

        “是谁？”孟祥惊愕的四处张望，试图寻找做到这一切的人。

        “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正面响起。

        孟祥定睛一看，只见眼前缓慢的升起了一坨灰烬，宛如拼图一般拼凑成了一个人形。

        最终，这个人形的面部，幻化出了一张和孟祥一模一样的脸。

        “你是…”孟祥看着这一切，顿时惊呆了。

        孟惜望。

        这个太古珠的主人，居然在此刻出现在了眼前。

        “孟祥，你该不会就这样就放弃了吧？”孟惜望的语气还是那么的温文尔雅。

        面对他的提问，孟祥只能苦涩的一笑了之：“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尽力？你哪里尽力了？”

        “事到如今，连你也来嘲讽我吗？”

        “我没有嘲讽你，我只是觉得你的觉悟应该不止这么一点而已。”

        “我的觉悟难道还不够吗？”

        孟祥起身，怒喝道：“我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了，我到底要怎样才够？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恢复道心？”

        “铭天不告诉我，你也不告诉我吗？你们都只会责备我吗？告诉我啊，我到底哪里做的还不够好？！我都已经知错了，为什么我的道心还是不恢复？为什么还要这些无辜的人因我而死？！”

        面对孟祥的质问，孟惜望却是露出了一个不明其意的笑容，然后轻轻的，就像慢镜头一样的锤了锤自己的胸膛。

        “道心是你的理念，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而是要问你自己…”

        “什么意思？”

        “很简单…”

        孟惜望走近，笑道：“问问自己，你应该知道的。”

        “问我…自己？”

        孟祥瞪大了眼睛。

        低头沉思，但低头，看到的却是怀中伤痕累累的柔欣悦，还有那具小女孩的尸体。

        “想想，你为什么鄙视仙佛自私自利，三观不正，想想，你为什么要用你的三观去限定这个世界，想想…你的想法，究竟有没有错。”

        孟惜望的发问，让孟祥陷入了沉思。

        “大哥哥…”

        也许是精神错乱了吧。

        这时候，自己怀中本应该是一具尸体的小女孩，突然动了。

        那恐怖的脸上，带着的不是阴森，而是满满的谢意。

        “大哥哥，谢谢你…请你不要再自责了，我的死不是你的错。”

        小女孩的声音是那么的清脆，惋惜的口吻中，尽是对孟祥的感激。

        “可是…可是我没有救下你…”

        “重点不是你有没有救到，而是你有没有尝试着去救。”

        一旁，突兀的出现了一开始孟祥没能保护下来的那对老夫妻。

        老婆婆慈祥的笑道：“不忘本心，尽自己所能的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也许会遇到挫折，也许会失败，但是，失败和挫折不是你的错，你不该为此自责，更不该为此败退。”老爷爷接下了老奶奶的话。

        “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善恶…”小女孩的奶奶也出现在了孟祥的身边。

        “杀人是恶，救人是善，这只是人们规定的一种道德而已，并不是真正的善恶。”一个精灵战士的亡魂如是说道。

        “所谓的仙人，就是悟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自私自利，你的确无权去定义他们，但你有权定义你自己，不是吗？”一个陌生的平民亡魂如是说道。

        最后，孟惜望来到了孟祥的身边，轻轻的质问。

        “看看你周围，那些你没有救下来的人，他们真的责怪你吗？你没有救到他们就是错的吗？你真的错了吗？”

        扫视四周，那死去的一千五百亡魂，此刻都在看着孟祥。

        而孟祥看到的，没有一丝责怪。

        而是感谢！

        “你们…”

        “谢谢你，大哥哥，为了救我们而努力。”小女孩轻轻的，在孟祥脸上亲了一口，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谢谢你。”附近的亡魂，也在向孟祥道谢。

        望着这一双双真诚的眼神，孟祥止不住鼻子的酸楚，哽咽道：“别谢我…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到…我不配…”

        “魔化身说你错了，说你不配指责仙佛，说你没资格用你的三观去衡量世界，你觉得，他错了吗？”

        孟惜望质问道。

        “他没说错，我是不配指责仙佛，我是不配用我的三观去定义别人。”孟祥低头道。“正因如此，我的道心才会破碎，可是…”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可是什么？

        可是…

        孟祥领悟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到的是孟惜望脸上满意的微笑。

        “我想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这一刻，在所有亡魂的注目中，孟祥的心中，一道火焰燃烧了起来。

        我悟到了！

        是啊，人生于世界，所有的善恶，都是人订下的，仙，作为凌驾于人之上的生命，根本没有必要遵守人订下的善恶对错。

        这个世界本身，就不存在所谓的善恶对错！

        杀人抢劫这种恶行对于世界来说，是无所谓的，因为世界本身在混沌初开之迹，就没有定下所谓的善恶。

        对于世界来说，善恶是不存在的。

        这的确是真理。

        但真理适用于人吗？

        仙佛得道，探明了这份真理，并将其供为道心，而我信奉的杀人为恶，救人为善的人理！这就是我和仙佛最大的不同。

        而我错在，我试图用我的理念，去衡量整个世界！

        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用自己的理念衡量世界，唯一有资格衡量的，只有自己！

        “你无权去定义别人的善恶，但你有权去定义你自己的善恶，善恶不存在于世界，但善恶却存在于人的心目中。”

        孟惜望的话，让孟祥终于明白了。

        我明白我错在哪了！

        因为我被魔化身打败了，魔化身说我不配用我的善恶三观去衡量仙佛…

        错的不是我的理念，错的…

        是我不该用我的三观去衡量别人，我的理念本身是对的，对我而言是对的！

        人家信奉真理是人家的事，我只要坚持我自己的理念就好！

        “坚持自己的三观，坚持自己的理念，将自己认为的大善贯彻下去，将我认为的大恶根除！我因为一次失败，就否定了自己的理念，这才是道心破碎的原因！”

        “我的道心破碎，就是因为我没能将我的理念坚持下去！我不该否定我的理念，我是对的！所谓的善恶，不存在于世界，而存在于我自己心中。”

        喃喃自语中，孟祥此刻，茅塞顿开。

        “没错。”孟惜望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并没有错，你唯一的错，就在于你认为自己错了！贯彻理念，其本身就是一场战斗，但凡战斗，就必然会受伤，所谓的强者，就是在这场战斗中能站起来的人！”

        孟祥沉默了。

        我明白了。

        此刻，铭天的话在耳边响起。

        【你所谓三观，不过是居高临下的同情而已，你至今为止的所有胜利，都不是通过战斗得到的！】

        没错，我只是拥有理念，却从未为理念奋战过，只是站在高位，用自己认为的想法去衡量别人，这就是居高临下的傲慢！

        魔化身说我比仙佛更加丑陋愚蠢，不是因为我的理念错了，而是因为我从未为我的理念去付诸实践！

        【所谓的战斗，不是比谁的力量大，而是必须去看那些你不愿意看的现实，必须带着身负重伤也在所不惜的觉悟前进……】

        铭天口中所谓的战斗，就是将自己的理念付诸行动时遇到的阻碍，与之奋斗的过程。

        【所谓强大…是永不言败的坚强！】

        只有流过血，才能知道理念的可贵，正因为战斗会有失败，所以…坚持后取得的胜利，才有价值！

        无论遇到怎样的阻碍，都会一心贯彻自己的信念！

        这才是强者！

        任何理念，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即便是救人于水火，这种看似大善，乃至圣母的行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正因为有代价，所以……

        理念才有价值！

        “你懂了吗？”

        这一刻，回答了孟惜望最后的质问，孟祥重新抬起头。

        在满意的目光中，亡魂一个个消散。

        “再见，大哥哥。”小女孩在微笑中离开了。

        望着她渐渐淡去的身影，孟祥最后一滴眼泪悄然落下。

        对不起，我没能救你，但希望你能安息。

        时间开始重新流逝。

        柔欣悦呆呆的看着孟祥，她根本没有看到，孟祥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你…想干嘛？”柔欣悦呆呆的看着孟祥的背影。

        此刻，面对一拥而上的类魔，孟祥的眼中，再也没了迷茫。

        “自从道心破碎后，我都在质问自己，我的三观，究竟是对是错，我现在明白了。”

        孟祥自言自语般的呢喃着。

        最靠近的一个类魔，嘶吼着将利爪刺向孟祥眉心。

        “并不是我错了，善恶并不存在于世界，但善恶存在于我的内心！真正的强者，永远不会怀疑自己的理念，无论面对如何强大的敌人，都会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抬起头，孟祥的眼中，一道久违的金色光辉闪耀起来！

        “铭天，我现在能理解你当初对我说的话了，我的理念不需要世界的认同，也不需要仙佛的认同，需要的…是我自己去实践和证明，并且无论遇到怎样的阻碍，我…”

        砰！！

        这一刻，柔欣悦看呆了！

        身为凡人的孟祥，面对实力狂横的类魔，居然手，将其致命的利爪，宛如藤条般捏住。

        那类魔见状，哪里料到会有这一出？拼命的挣扎。

        但孟祥的手，此刻宛如钢筋，无论类魔是往前刺还是往后拉，都不动如山。

        “永不言败！”

        轰！

        最后四个字一出口，巨大的轰鸣响彻了整个世界！

        这一天，那久违的金色光辉回来了。

        这一天，在浸浴无数鲜血和死亡后，无量仙帝带着自己那宛如金石般的理念…

        回来了！

        信念，人人都有，但单纯的信念并不是道心。

        即使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要坚持贯彻的理念，才是信念，才是道心！

        ……………………

        献给生活中默默努力，却缕缕挫败的人们。

        请相信，失败时的心酸，正是成功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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