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第一九零血

不管天照大神信不信，反正八岐大蛇是信的。

        在狭间的最近这几年，与不知死活的源氏阴阳师之流进行“交易”之余，他将自己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研究这个封印上。

        虚假的八岐大蛇一直以为她、嗯，姑且称作千代子吧，它一直以为千代子是因以身作封印而陷入了沉睡，但是作为蛇神的真正的八岐大蛇却能够知晓，作为封印基石的这个身体，只是一具空壳而已。

        虽然很结实。

        虽然蕴藏着很强大的力量。

        但那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可惜的是，他还没有研究出来有什么办法能够“穿上”这具躯壳，不然的话，他便能换个身份瞒过高天原那群家伙了。

        不过现在也没差。

        仅仅二十年而已，重新归来的这副躯体的主人的灵魂，仿佛经历了千锤百炼，甚至能够引发身体力量的质变，让阴阳道的灵力升华成为近乎无所不能的神力。

        而他成功的搭了对方的顺风车，脱离了那片无穷无尽的虚空。

        八岐大蛇表示，他很满意。

        但是天照大御神却并不怎么满意。

        实际上，如今高天原大部分神明都是傲慢的，他们不太看得起非正统方式诞生的神明，那种依靠信仰而存在的“野神”也好、草木所化的自然之神也好，亦或是物品放置逾百年后诞生的末位付丧神也好，都难以获得他们的认可。

        他们更愿意将之称为“妖”，或者“精怪”。

        而这导致的结果便是，那群固执的神明并不能体会到最近诞生的神明的强大之处，也没有察觉神道逐渐偏离了正确的方向。天照是少数能够察觉到如今世道变化的神明之一。所以在甫一感受到异世的非正统神明的气息后，她便迅速地现身了。

        说不上她本身的打算究竟为何，但是在她邀请这位异世神明前往高天原议事的这一刻，就证明了她的大胆以及前瞻性。

        这是一场豪赌。

        异世的神明看着眼前金光闪闪的正统神明，微微弯起了眼眸。

        “可以哦。正好，我也有一点小小的不成熟的建议。”

        既然这群神明如此的固步自封，一叶障目，那便让他们见识一下更加广阔的世界吧。

        “那边的八岐先生，趁别人说话的时候偷偷溜走可是不道德的哦，起码要说一声再见吧？”女子笑眯眯看着他，这样的表情，让他默默停住了脚步。

        [说得也是。]八岐大蛇笑得温文儒雅，金色的眼眸却不带一丝感情。他手臂张开，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平安京惯常使用的贵族礼节，[那么，就在此拜别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与自己的老熟人天照说过一句话。

        “反正要走也是回去那暗无天日的狭间，什么都没有多无聊，不如，留下来与我们共事啊。八岐先生这么强大的力量，总是在那种地方消磨岂不是很浪费。”

        他抬头，看向眼前的女子。

        对方眼中并无戏谑，而是十分认真地在提出建议。虽然字里行间并不乏对他的威胁，但他还是觉得有些许好笑。

        [共事……这位异世之神，你真的确定，要邀请我与你一同加入那个腐朽又无聊的高天原吗？]

        他可是蛇神，被高天原神明所厌恶、痛恨的存在。

        如果他踏入那些家伙的地界，说不定他们会立刻掏出天丛云来砍他了，更何况是“共事”，只怕到时他们眼白都能翻到后脑勺去……啊，这么说来好像也挺不错？那愚蠢的表情用留影珠记下来此后几百年他都不用愁找乐子了。

        然而对方却比他更觉好笑，甚至用桧扇遮住了弯起的殷红嘴角。

        “嘛……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给你造成了这样的错觉，但我是不会加入其它的组织的哦。”她一本正经地展开桧扇，指着上面红白相间的族纹晃了晃，“我呢，这一生都是宇智波派系的。”

        天照大神认真地思考起来，【此世，应该暂无以“火扇”之名存在的组织，这么说，是你诞生的那个世界的组织吗……既是组织的话，还有其他成员吧，他们也是如您一般强大的神明吗？不，不应如此……以“天”所能允许的程度来看……】

        八岐大蛇：……

        异世之神：……

        呜啊，这位神明大人都不会吐槽的，好可怕！

        八岐大蛇此刻，再次确认自己此生绝对不会与高天原的家伙走到一起。

        “咳，总之，我们暂时的目标，是建立一个新的组织。虽然很有趣，但也会很累的哦，不知道八岐先生是否有兴趣加入呢？”

        八岐大蛇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再次躬身。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

        [承蒙邀请，荣幸之至。]

        xxx

        自那之后，平安京力所不能及的高天原，发生了一场长达两年的未曾流血的争斗。

        以恶制恶，无数腐旧而凶恶的神明被唱白脸的八岐大蛇按在地上疯狂摩擦，认同变革的被收编入队，不服从的被祓除神力，驱逐出高天原；而唱红脸的天照大神一系，不得不“忍辱负重”与对方签订了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并“尽力”在这协议中为高天原争取到了“足够”的利益。

        当协定落下的那一刻，高天原的土地上落下一枚种子，雄伟繁茂的世界树拔地而起，以这个世界丰沛的神力为养料，他们迅速地联通了另外的世界。

        不同的力量体系之下的无数个世界中，都出现了一株千人合抱的大树——当然，是虚幻的、无法触及的，就像海市蜃楼，里面是一只眼睛，充满好奇地观察着这个世界。

        古旧的神明终于见识到了前所未见的新奇世界。

        他们提出，要进入新的世界，去感受前所未有的力量的洗礼。

        这原本是不被允许的，跨越世界障壁对于相互独立的世界来说，是一种危害性极大的行为。

        少量普通的人类，或许会因为世界障壁上微小的漩涡被卷入其他世界，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穿越异世界”；

        但是拥有强大力量的神明，或是汇集世界气运、足以推动世界变革的重要人物则不在此列，他们的力量的加入或者离去，都会让某个世界的力量迅速失衡。

        失衡的后果之一，是障壁将会变得脆弱，一两次还好说，长此以往，障壁垮塌，结果无非两个，要么世界融合，要么，就此步入毁灭。

        所以前文所述普通的人类在新世界获得强大力量之后，只能继续在那个世界生存下去，而无法回到本来的世界。

        然而这又是不合理的。

        一个世界所能容纳的力量是有上限的，一旦达到饱和，世界的自我保护机制便要想办法将威胁到世界承受限度的最厉害的那个人（或者生物）引渡出去，以维持本世界力量体系的稳定，也即文学作品中常见的“破碎虚空”或者说“飞升”。

        但是显而易见，这样的方式对于世界障壁本身来讲，也是一种十分严重的威胁。

        这简直是一个无解的圆环。

        所以，世界树便应运而生了。

        它的存在本身便是时间与空间的融合，它的枝条无限长，它的主干无限高，它如同天梯，足以让人在安全的情况下跨越世界障壁。

        ——只需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女子笑眯眯地站在不知何时被修改地如同宽敞的星际转运中心大厅一般的世界树内，对着长长队伍最前边的神明伸出手，“承惠五友情点，异世界三日游，专人接送，包您满意。”

        在一脸凶巴巴的神明交出好不容易在“网络上”与自己理想世界的人类刷出的友情点后，女子还不忘温馨提醒，“记得先卸掉神力哦，储存键在传送仓左侧，异世风情指导ai的加载端在右侧，直播键就在旁边，可以随您心意开启哦。”

        【哼，本大人当然知道！】凶巴巴的神明凶巴巴地走进指定的传送仓，然后凶巴巴地把自己的神力九成都存储了起来，只留下规定的“安全标准”以下的力量，以作旅行保障。

        只是在传送舱门关闭之前，眼尖的神明们还是看到了凶巴巴的神明脸上头一次露出的期待的表情。

        “嗨下一位！”

        八岐大蛇慢悠悠走了过来，看着笑容满面招呼众神的女子，颇觉不解。

        [你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呢？]

        以友情点为交换条件只是为了让穿越时空的神明能够对即将降临的彼世有所顾忌，不会随意破坏；卸掉神力同样也是为了保证世界与世界力量水平不被破坏；她甚至在所谓的《旅行须知》中写下了无数约束条款，只为了保证穿行者不会对异世造成破坏。

        但是，这些，好像都与她本身没有利益相关。

        仅仅是“使命感”吗？作为应“天”所求而诞生的工具？

        对方脸上的笑容一点都没有变化，她回过头看向他，眼睛好像会发光。

        “这样说的八岐先生，一看就是没有去过其他的世界。啊，也对，毕竟在我出现之前，您还一直都被封……一直都居住在狭间，是个十足的阿宅呢！”

        虽然对方及时改口，但八岐先生仍旧感觉自己的膝盖中了一箭。

        她招招手，让手底下另外一个笑容甜美的新神来招待众神，自己与八岐大蛇站到一边。她看了一眼与天照所言，精神面貌完全不同的高天原的神明们，自己也不由带着一丝笑意。

        “我啊，曾经死去过无数次，才换来了今日的新生。虽然最初仅仅只是为了与一个人的承诺，但后来，在无数次生命的旅途中、乃至在不同的世界当中，我获得了亲情、友情与爱情。那是弥足珍贵的东西，即使有一天它会褪色，会变质，但它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宝物，是会在记忆中闪闪发光的那种哦！”

        八岐大蛇歪头，似乎不是很懂为什么她会提起这些。

        “我希望大家也能在新的世界获得新的羁绊，即使觉得现在的世界再无聊也好、自己的人生再无望也好，尝试着去换一个环境吧！这个世界这么广阔，这个世界之外还有那么多的世界，总有一个会是你喜欢的、你所适合的。所以，不要轻易地放弃，不要轻易地破坏，不要轻易地将自己打入绝望深渊。”

        “笑着活下去吧，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的。”

        八岐大蛇愣愣地看着这个，根本不像是神明的神明，突然就笑了起来。

        他说，“你做这么多，一定不会止步于为神明解决神生难题、或者说维持神界和平吧？同天照的合作只是你的第一步。”语气毫无疑问。

        对方惊讶地睁大眼睛，抬手捂住红唇。

        “哇哦，八岐先生竟然能够关掉回音！”

        八岐大蛇：……喂！

        “哈哈，一个小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嘛。”她转过身去，望向身后无数大大小小的屏幕，那里是她的无数枝杈所观测到的异世界的场景。她的笑容缓缓地、缓缓地加深，最终定格。

        “神明的力量很强大，诉求也很简单。但是呢，人类是很复杂的，人生也是很苦的。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生老病死……遗憾的事情那么多，总有那么一两件是拼尽一切也想要挽回的。”

        她说，“我想圆他们一个梦，哪怕是虚假的梦。”

        死生是神明不可踏足的大忌，时间同理。

        她的世界树可以沟通三千世界，同一枝干上又会有无数相似却又不同的衍生世界。她虽不能逆时间之流而上，但却可以将不甘的灵魂投放至衍生的世界当中，任其生长。

        当他们了却心愿，自然会转世投胎，世间怨气也能减少一两分；若是有个别人在之中顿悟，或者想要获得新的人生，她也有能力为他们提供一个庇护之所。

        “‘穿越司’怎么样？”

        “什么？”

        “新部门的名字呀。”她歪头，掰着指头数，“呐，总部名为‘时空管理局’，我呢，目前忝任局长之位，下设法务司、警备司、监察司、后勤司、……今后我们规模会越来越大，新部门也是时候设立了。”

        八岐大蛇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感慨道，“真是简单粗暴的命名方式啊。”

        “嘛，不止如此，新部门的司长，我准备从人类中选拔哦。”

        “准备选用谁家的神官吗？”

        “不，是非神明一系的。”

        八岐大蛇这下子真惊讶了，“不是吧……这个世界也好、别的世界也好，让普通的人类与神明共事？你就不怕对方压力太大而辞职吗？”

        对方好奇地反问，“都说了是非神明一系，自然是不信神的，哪里来的压力啊？”

        “啊……那倒是。”

        “而且，第一任司长我甚至想要直接任命……只要一找到他，就立刻上任的那种！”她挥了挥拳头，脸上的笑容逐渐变质，“啊真想看到他喊我‘千大人’的样子！”

        迷茫的八岐先生歪歪脑袋，“你的‘眼睛’几乎能够涵盖所有世界，找一个人应该很简单吧？”

        “才不简单啊……那个世界被‘过去的我’的力量完全包裹起来，我被排斥地不得了，根本无法接近，世界障壁扒不开啊……明明是我最重要的世界，结果根本不能触碰，里面的我的重要的人们我甚至连看都看不到……啊，果然这就是对我的惩罚吗？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今后绝对不会再犯了，拜托了‘天’爸爸再爱我一次，让我回去吧！”

        八岐先生看着双手合十面露悲怆诚心悔过的女子，不由感慨，“神明也有各种各样的烦恼啊。哪怕是你也一样。”

        旁边突然骚乱起来，八岐大蛇登时爆发了自己身上的力量眯眼看去，[发生什么事了？]

        【监察长大人！我们时空巡逻小队在坐标（c304，d908）抓到了两名妄图私自跨越世界障壁的不法狂徒！对方的抵抗十分激烈，我们受损颇重！】

        八岐大蛇挑眉，[哦？居然有这么厉害的家伙存在？]

        【是的，幸亏我们随身携带局长大人下发的“长长长捆你没商量”，对方两人现已被带到，就在门外！】

        时任监察长的八岐大蛇正准备招呼自己上司出去会会对方，结果，就看到自打数年前见面就一直带着笑容的局长大人，眼神呆愣，眨眼间，脸上突兀地落下一行清泪。

        [你……]

        “该不会……”她好像在哭，但脸上却是笑容，那样的笑容，他从未见过。

        他没再开口，目光追随着她一点都顾不上优雅的、急切地奔跑的身影一直到门外，都没有收回。

        散发着灵光的树外设立有长长的阶梯，上面站着不少排队等待旅行的神明。

        她却顾不上打招呼，直接高高地跃起，黑发飞扬，绯红的衣袂如同绽放的花朵，自枝头坠落。

        树下是一个黑发的男子，连发丝都在彰显着他的桀骜不驯。

        他仰起头，笑容如同春日初绽。

        他张开双臂接住了对方，好像捧着自己丢失多年终于寻回的宝物，连高处的神明都能听见他的叹息。

        “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他的宝物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与他额头相抵，她带着一点小小的委屈，“好慢啊，你来得好慢啊……”

        慢到她以为，她今后都见不到他了。

        斑蹭了蹭她的额头，“是啊，我来得太慢了。”

        他找过那么多世界，却没有想到，对方会在他离开这个世界的许多年之后抵达同一个世界。

        阴差阳错，不过如此。

        好在，他们终于重聚。

        好在，他们再不会分开。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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