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番外·扉间（二）

对于千手扉间而言，他少年时所受的挫折并不算少，但是足够聪明的头脑和强大的实力，足以保证让他找回场子，所以让他真正对自己产生怀疑，甚至认为自己十分无力的情况少之又少。

        很不幸的是，他在同一个人身上吃了两次亏。

        千姬的身体逐渐好转，终于得到允许可以出去逛逛。她的脸上还贴着纱布，手也惨兮兮地被包裹成一个球，但她仍旧笑着和他们打招呼，短短几天，她就已经跟族里的人混熟，还开玩笑想要吃大哥做的烤鱼。

        他当时想，大哥这个人厨艺属实不怎么样，吃他做的饭，完全是自己找罪受。

        还不如……

        扉间一下子清醒，没有将这种逾矩的话说出口。只是看对方眼睛亮晶晶一脸期待的样子，他默默在心里决定，如果大哥真的烤了鱼，那他就勉为其难替他去送吧，还能偷摸换掉。

        总不能让千姬吃这种东西。

        内心丝毫没有吐槽大哥的愧疚，他面无表情地跟千姬告别，去父亲那里处理事务。

        然而他没有想到，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千姬死了。

        如同上天跟他开的一个玩笑，他刚刚在她的床前立誓绝对会守护好她，结果她又一次陷入险境。这次没有一个“和叶”来救她了。

        她像是一只残破的风筝，挂在了悬崖下的树上，鲜血染红了她身上樱色的和服，尖锐的树枝穿透了她单薄的身躯，最为无害的树木带走了她的生命。

        不，带走她生命的，是他的族人，是那个失去了依靠的绝望的女人。

        因为愚蠢和无能，那个女人只敢选择迁怒，也正因如此，她犯下的错误会为族人带来灭顶之灾。

        她死后只留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但这烂摊子还是得族长一系来收拾。

        在别人看来，他十分冷静地处理了后续的事宜，并且给出了在旁人看来万全的解决方案。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让和叶顶替千姬，这件事与他内心的想法完全相悖，如果可以，他甚至想亲自去雷之国大名的面前请罪。

        他想，即使大名想让他为千姬陪葬，他也不会觉得过分的。

        可是，他不能，他甚至，不能让自己族人有一丝被迁怒的风险。

        所以，“千姬”没有死，死在千手族地的，成了“千手和叶”。所有的知情人联合起来，抹去了事实，让她以另一种方式“活”了下来。

        而这件事，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成了扉间挥之不去的梦魇。午夜梦回，他总能看到那张苍白的脸，流着血泪，问他为什么失约。

        至于千手和叶，她离开了千手家，成为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雷之国的姬君，后来又以千姬之名，嫁给了火之国大名的儿子。

        扉间后来也找机会与她见过几次面，在无人之处缅怀故人。可惜的是，当初如同小鸟一样的姑娘，早已经在政权的藩篱中磨平了棱角，渐渐的，她话少了。

        不知何时，和叶对他的求见开始避之不及。心思通透的扉间很快明白，她是在担心，作为知情人，他会利用这件事来威胁她做一些事情，为千手谋利。

        明白的一刹那，扉间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他们同族的情谊已经不复存在，和叶也不再是千手的和叶。

        后来，和叶有孕，她拒绝了扉间派人守护她的提议。也正是这一次，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因为被卷入夺权的漩涡中，她未足月的孩子再也没有机会来到人世。

        没有人站在她那边。

        她的夫君身为火之国未来的大名，有很多的姬妾，她是公主，但也只是他殿内的美人之一。

        尤其是，雷之国大名去世之后，他的侄子上位。对于年轻的大名来说，比起千姬这位远嫁的“堂姐”，显然作为他妻子的绯姬更加重要。

        而对绯姬而言，这位人偶一般的千姬嫂嫂在她心中的地位，就更不可能超过她一母同胞的哥哥了。

        所以在这四个人的关系中，“千姬”成了最无关紧要的一个。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因为是宫廷秘辛，扉间无从得知，只知道和叶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最后一次见到和叶时，她已经瘦的不成样子，躺在大名府最偏僻的房间里，虽然装饰华丽，可是身边没有一个人陪伴她。

        她还很年轻，可是她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在接连打击之下，她的身体一下子垮了下去。

        她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失去了健康和美貌，现在，她连自己丈夫的心都一并失去了。

        和叶费尽心思，请求大名把扉间请来。见到他时，她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扉间问她，“你后悔吗？”

        和叶愣了一下，凄厉地笑了，“哈哈哈哈，我不后悔，我只是恨……”

        她恨川川，身为她的丈夫，却容忍那群贱人欺压到她的头上，乃至害死她的孩子，毫不作为。

        她恨雷云，身为她的堂弟，占有了她父亲的位置却不肯像父亲一样无条件地支持她。

        她甚至恨起了死去的雷之国的原大名，“如果不是他让我嫁过来……如果不是他……”

        “和叶！”扉间厉声打断她，“别说了。你忘记你是谁了吗？！”

        和叶声嘶力竭的诅咒停了下来。她呆滞了一会儿，突然开始流泪。

        时间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

        不，或许不是时间。

        是她选择性地忘记了自己千手和叶的名字，也是她自己选择了嫁给川川。

        她想起来了，她当时选择对方的理由，很可笑，因为他说，他会带她看遍火之国的山川美景，让她做一辈子的公主，给她他所能给的最大限度的自由，让她做一只快乐的小鸟……

        可是，她只在嫁过来的第一个月出去过一次，此后川川一直以公务忙、不安全为由几次三番推拒她的请求。

        而所谓的自由，不过是让她在他的殿内自由行走而已。她离开了温暖的雷之国大名府，来到这里，只是成为了一只可怜的笼中鸟。

        她想过向雷之国大名求助，可是，她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千姬。

        一开始，只是不想让那位慈爱的父亲担心“女儿”婚后生活。后来就是不甘心，她已经拼尽全力，为什么还是无法幸福，她，和叶，难道真就赢不过一个死人吗。

        她的心扭曲了。

        甚至，她想利用扉间帮她重回高位，向那些人复仇。

        可是她没有想到，扉间只是一句话，就让她所有的心思无所遁形，让她记起曾经她极力忘记的一件事——她所有的依仗其实都是偷来的，根本不堪一击。

        她强撑的最后一口气散了。她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意志。

        在她生命的最终时刻，面对着曾经憧憬过的人，她泪眼朦胧地，轻声喃喃，“……我……是不是很失败……”

        扉间叹了口气，“你不该忘记她。”

        是千姬的死，换来了她的“新生”。她不该忘记她的。

        和叶枯瘦的手垂了下来，眼睛失去了光彩。

        她在最后一刻，是否有过半分的后悔？扉间不知道，他沉默着帮和叶合上了眼睛。

        他想，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千姬的死这个梦魇了。

        事情有所好转，是从他触碰禁忌，研究秽土转生开始的。

        当然，他做这项研究的初心，是制造出一批不怕死的、即使死去也能复活的忍者参与战斗，让火之国在军事上立于不败之地，震慑他国。

        然而因为一个意外，或者说因为他不死心的尝试，他竟然秽土转生出了千姬——

        多么的不可思议。

        多年前，他想复活千姬时曾打开过对方的墓。然而千姬墓里的尸身不翼而飞，只剩一口空棺。

        他不知到底是何人竟能不惊动千手，盗走她的尸体，但，那时候他是真的以为，他再不可能将对方唤回人世的。

        可能是上天被他的诚心感动，又或者如同他大哥一般，他也被神明眷恋，所以他才能利用从苦无和破布上提取出来的血液、以及一点点的组织细胞，完成条件苛刻的秽土转生。

        他成功了。

        看着从棺材中走出的、脸上还带着秽土细纹的女子，他久未有波动的心一下子颤动起来。

        他成功了。

        他手中握着的笔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他听到对方笑了一声。

        扉间有些困惑，为什么要笑？莫非，是他失败了吗？带着这样的疑问，他出手如电，一下子抓住了对方的肩膀。

        然而秽土转生出来的女人动作十分灵活地挣脱了他的桎梏。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趣味，“汝，胆子不小呢。”

        用词很古老，扉间以前听过这样的话。他少年时，曾经见过一位神明——那是赋予他大哥木之力，帮助柱间成就“森之千手”之名的树之神明。

        对方一开始讲话，也是这种调调。

        在对方自称为“狼神”的时候，他了然，果然是神，不是千姬。

        他失败了。

        失望吗？是有的。

        可是，他却悄悄地，悄悄地松了口气。

        他想，如果真的将千姬从冥土中召唤回来，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道歉太过苍白无力，而叙旧……对方可能并不希望与他叙什么不深厚的旧。

        最后一份带有千姬遗传因子的细胞已经化为召唤“狼神”的原材料，秽土转生失败，他以后再不可能打扰到千姬了。

        他早有所料，也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打起精神，扉间开始应对这位“狼神”。通过与对方的交谈，他判断，这位“狼神”与其说是“神”，倒不如说是一个缺乏常识的人。

        她在很多个瞬间，展露出身为神的洞察力，以及对于各种忍术惊人的解构能力。

        但更多时候，会表现得像是一个人。

        他很轻易地唬住对方，让她以“千里”之名，化身暗部留在他的身边。

        他给出的理由是，“要继续研究人的细胞和动物细胞组合起来是否能秽土转生……不，是召唤，能否召唤出和你类似的什么兔神啦、犬神之类的。”

        在对方无语的眼神中，他忍住笑意，丢给对方一套暗部的装扮。

        在那之后，扉间好像发现了新的乐趣。在繁冗的工作之余，他经常三言两语把千里逗得炸毛。

        她就像是一只被他抓在手里的河豚，浑身是刺，轻轻一戳就气鼓鼓地炸起来，又好玩，又好笑。

        有时候她还会故意用阴阳怪气的话来刺他，可惜的是，扉间听过比这难听千百倍的字句，见过比她难看千万倍的脸色。

        她自认为过分的话语，在他听来不过是受制于人时无关痛痒的反击而已。

        毕竟论阴阳怪气，他才是行家。

        千里做暗部时，总是想尽办法给他捣乱，又拒不接受他的好意，宁肯每次都摔断腿然后重新复原，也不肯在他办公的时候离开房梁。

        但当他工作太久时，她却会想办法让他停下来休息。

        “虽然很不情愿，但这是暗部的工作！”她叉腰，振振有词，“请把文书放下，我可不希望木叶历史上出现第一位因为批文件过多而眼盲的火影。”

        他又一次忍住笑意。

        比起河豚，此刻的她又有些像猫了。算啦，再过段时间，就解开秽土转生之术吧，毕竟这是她所期望的。

        只是这么久了，要真放手还有点舍……

        这样想着，扉间突然顿住。

        他似乎，对千里有些过分地关注了。明明一开始，他只是想研究“狼神”降灵的必要条件……

        扉间捏了捏眉心，总不至于……

        他想，总不至于，他在孤身一人这么多年后，会喜欢上一个不知来历的“孤魂野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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