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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司环过去偏殿唤妲荣。

        她正在窗前枯坐着听雨声,身前案上搁着一架瑶琴,旁边点了一炉香。

        她一手随意拨拉着琴弦,有一搭没一搭的,并不成调。

        窗外是雨打芭蕉的滴答声,倍添寂寥。

        司环走近了,听见她口中喃喃:“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

        司环不禁笑了起来:“姑娘快别在这怨怨艾艾了,皇上要见你呢。”

        妲荣眼珠儿往上斜掠着,轻轻划过司环的脸庞,颇有些惊慌的意味:“皇上…皇上他见我做什么?”

        司环笑道:“总之不是坏事,姑娘快随我走吧。”

        妲荣慌起身整了衣裳,理了云鬓,随着司环到正殿上。

        她向皇后皇帝行礼,躬身听候吩咐。

        高佑恒打量着她,心里的怒火冷了下去,另外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起来了。

        他喝多了酒,醉醺醺的,口吻有些轻浮:“听皇后说,你善投壶,就与朕比试一番如何?”

        妲荣悄悄看了眼皇后,又小心翼翼地去看皇帝。一时之间只觉头晕目眩,手脚麻痹,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为何皇后娘娘要与皇帝说自己善投壶呢?

        只是一时想起提的,还是别有心思,要拿她来讨好皇帝呢?

        她不敢妄加揣测,也不敢应下这个比试,将头垂低了,颤着声音说:“妾技艺鄙陋,断断不敢在皇上面前卖弄,坏了皇上的兴致。”

        高佑恒起身走到妲荣身前,抬手勾了下妲荣腰间配的香囊。略一低头,是她乌黑的发髻,隐约可以闻到一股清淡的头油香气。

        他觉得好闻极了,嗓音也低沉了些,口味暧昧:“朱妹妹如此容貌,就是技艺不佳,难道朕就会忍心责怪你。更何况你的皇后姐姐可是与我做了保证,说你精于投壶,无一失手,难道她这话说错了?”

        妲荣可以清晰地看到皇帝衣裳上,用金丝绣成的龙纹,感觉到他轻浅的鼻息,缓缓吹拂在自己的发上,惹人心惊。

        她自然不敢说皇后的话是瞎编乱造的,却也不敢真与皇帝比试。

        输赢无论,若是自己因此让皇帝记挂了,与旁人而言的恩宠到她这里,只怕是滔天大祸。

        妲荣膝盖一软,跪下了,颤声道:“妾初见皇上天威,诚惶诚恐,竟无力自持,只恐不能握住箭矢,更遑论与皇上比试,求皇上宽恕我的罪过。”

        穆钰见妲荣几次三番的推拒,心里也觉得难堪,忙道:“皇上,妲荣妹妹到底从未见过天子尊颜,一时失态也是有的,皇上就饶了她这回吧。”

        高佑恒懒得理会她的话,眼里只看得到妲荣,瞧她兀自发颤的细软身躯。

        她俯身磕头于地,黛青色的素绢裙子将腰身扎得细紧,又在脚下花般铺展开在,露出一点鞋子。

        这一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宠爱她,看她像花一样在自己身下绽放。

        皇帝笑了:“既然这样,那朱妹妹就多在宫中住些时日,咱们时时相见,日后你再见朕,就不至于惶恐害怕至此了。朕又不是猛兽,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

        穆钰后知后觉,这时才领悟到高佑恒对于妲荣的暧昧态度,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思。

        也是,她表妹生得这样艳冶,皇帝又是个爱好玩乐的心性,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毕竟是她促使了这两人的相识,她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苦涩。

        只是后宫里有那么多的妃嫔,皇帝注定不可能属于她一个人,她早已习惯了忍受这种微妙的苦楚。

        而且,她自幼学习《女诫》《内训》,谨记女子本分,早已给那些古圣先贤的教诲磨去了身为女子的最后一点私情。

        更何况她现在贵为皇后,十分注重自己的仪行举止。

        她即便知道皇帝不喜,还是要劝他勤勉政事,雨露均沾,恪守本分。

        在清楚皇帝对妲荣有兴趣之后,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妲荣绝不是一个能够劝诫皇帝收敛那些荒唐行为的贤淑妃子,反而更可能成为皇帝的帮凶。

        那些言官只怕会更变本加厉地规谏,或者说是抨击皇帝。

        可是若是皇帝执意要宠幸妲荣,她难道还能阻拦不成。

        一时间穆钰也有些为难,有些悔不当初,不该在皇帝面前提起妲荣。

        在这种复杂的心绪下,穆钰未免有些慌乱:“皇上,我看你是吓着妹妹了,就先让她退下如何?已过午时,咱们还是早些传膳,小厨房早备下了膳食,有一道笋鹅,是你爱吃的。”

        高佑恒不想用膳了,他急着回去拟旨,拟一道册封妲荣的旨。

        等晚上的时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妲荣侍寝。

        高佑恒笑着回绝皇后:“不用麻烦,朕就回去乾清宫。皇后好好歇着,莫要太过劳累了,明日朕再来寻你说话。”

        皇帝急匆匆地出了延福宫,在宫门口给高高的门槛拌了一下,吓得宫人惊慌失色。

        他却摆了摆手,不用人扶,兴高采烈地上了车舆,摆驾回宫。

        阿银见皇帝走了,这才上前将妲荣从从地上扶起来,却见她脸色颇为难看,不禁多嘴了一句:“小姐,咱们还是早早回家去吧,这宫城里看着富丽堂皇的,好阔的屋子,我却总是脊背发寒,什么话也不敢说,只恐做错了事,就要给拉出去砍头。”

        妲荣给这话逗得笑了一声,只是笑意很浅,很快就消失了。

        “是啊,宫城里看着富贵,却是处处藏着凶险,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穆钰从院子里转回来,见到妲荣那过分娇媚的脸庞,颇有些怜惜地叹了口气。

        她上前去挽了妲荣的手,“真不知这是妹妹的幸,还是不幸。”

        妲荣不解地看着她,嗫嚅道:“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才皇上让你多在宫里住些日子,我晓得他的意思,他这是看中了你,只怕明日,就要有人传你去侍寝了。”

        妲荣立即惨白了脸,将穆钰的手握紧了:“姐姐,我……我不想当皇上的妃子。”

        穆钰微微笑着,说:“我还想着你或许愿意。你若是不想,待用过午膳,我便吩咐人送你出宫,皇上总不至于荒唐到到你家里把你抢进宫来。”

        妲荣点了点头,神色松泛了些,嘴角抿出一个轻微的弧度,却算不得愉悦,只是习惯性地保持着一种卑微讨好的姿态。

        “多谢姐姐。”

        “也是我召你进宫来才有了这一出,可惜我姐妹俩才相处了不过短短一日,如今一别,又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她忽地叹了口气,用一种惆怅的目光望着妲荣。

        “我想着若是你能长久在宫里陪着我多好,我如今虽掌管六宫,可是上有太后压着,下面又有诸多嫔妃内侍看着,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偏偏身边也没个得力的助手……”

        姐妹俩说着话,转身往内室走,才坐下,就有内侍宫人捧着红漆盒子鱼贯而入,将准备好的膳食拿银质器具装了,摆上桌来,荤荤素素,汤水甜食十几个碟子摆了一桌。

        穆钰打住了嘴边的话,转而道:“这也是我乱想,宫里的日子看着富贵,却及不上在宫外自由,行事束手束脚,又有诸多干涉,我自然不能为着一己私心害了妹妹。”

        妲荣垂着眸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用过膳,就将饭菜撤了,这么十几道菜她们两人吃,每道菜不过略动了动。

        宫人依次捧上茶水、漱盂、巾帕上来,漱过口,妲荣拿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起身道:“姐姐,我这就回屋收拾了,早早出宫。”

        她只恐事情有变,恨不能长双翅膀,飞回家中。

        穆钰说:“也好,快去吧。”

        起身送她至门口,远远看见肖实捧了圣旨,带着两列内侍,往正殿走来。

        他带的是册封妲荣为正五品昭仪的旨令。宣旨毕了,肖实笑着看妲荣:“朱昭仪,快谢恩吧。”

        妲荣却只觉晴天里起了霹雳,将自己震得眼冒金星,朦朦胧胧地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糊里糊涂地接了旨,谢了恩。

        侍女阿银过来扶她,她却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了地上。

        肖实堆着笑向妲荣道喜,她却半个字也听不清,惶然无措地望向穆钰。

        穆钰安慰地握住了她的手,一面吩咐司环取了银钱谢过肖实。

        肖实欢喜接了,让妲荣预备着今晚侍寝,就离了延福宫。

        雨是午时停的,院里石砖上湿漉漉的,落着一些零落的花瓣,却又很快给宫人扫去了。

        妲荣抬头从殿宇高高的围墙上看过去,如层峦叠嶂的青山般参差错落的宫殿楼阁,望不到尽处。

        天空给庭院分割成四四方方的,雨洗后碧蓝色的天空显得那样明净。

        妲荣却无比悲伤地想着,她再也走不出这座皇城了。

        她也许会死在这里,渐渐糜烂,尸体给运出去,丢在乱葬岗上,无人问津。

        她害怕极了,从出生开始,死亡的恐惧就紧紧地缠住她,让她无处可逃。

        很多次,她甚至想着就这样死了算了,将自己的尸体烧成灰,就不会有人知道她身体的秘密,不会有人因此来谴责她的母亲。

        可是她又恨自己太过卑怯懦弱,永远都不敢踏出这苦痛的囚笼一步

        而现在,妲荣终于给逼到了绝境,只能紧紧握着穆钰的手,用一种绝望地口吻哀求她:“姐姐,求你救救我。”

        穆钰明白妲荣的不愿,却不明白她的恐惧。

        事到如今,她不可能去违抗皇帝的旨意,只好劝她认命。

        皇后拨了两个宫人给妲荣,挑了几身绸缎衣裳,一套钗环头饰,让她好好装扮了,沐浴熏香,预备侍寝。

        黄纱帷帐垂落下来,阿银同宫人捧着衣衫巾帕等物躬身等在外面。

        透过朦胧的纱账可以隐约看见室内的光景,四扇绣侍女图的屏风展开,挡住了她们的视线。

        “姑娘从来不让人近身伺候。”就是从小陪着妲荣一道长大的阿银,也从未伺候过她沐浴穿衣。

        氤氲的热气中,是妲荣过分白皙的肌肤。

        她这时整个人都沉在水中,一贯怯弱并缺少血色的脸给热气蒸出些涣散的红晕,鼻尖微微冒着汗珠。

        妲荣一手撩起水轻轻擦拭裸露在外的肩臂,可是在雾气朦胧的光景中,她的手几乎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热汤用许多香料细细熬出,芳香四溢,泡在水中的人自是沾染了一身的香气。

        可是妲荣闻见肌肤上那清淡的香气,却恐惧得地想要吐出来。

        她只能屈起双膝,双手紧紧搂抱住自己,才能缓解一下心中那满溢出的恐惧。

        水渐渐冷了,连指腹都因长久泡在水里而泛白起皱。

        阿银在帷帐外小声催促,妲荣这才如梦方醒般抬起头来,站起身来,离开了那已经变得冰冷的水。

        水珠顺着裸露的肌肤滑下,她的手臂和腿脚都显得过分纤细,肉贴着骨一般。

        原本应该高高耸起的胸脯却是一片平坦,胯骨也不够突出。

        在灯火映照下,那死人一般的白色□□,才稍稍透出一点朦胧的暖黄来。

        妲荣擦拭了身上的水,穿了里衣,才出声唤宫人进来伺候。

        她,或许该说他,轻声道:“进来吧。”

        帷帐刷地向两旁拉开,用金钩挂起。内侍进来撤了浴汤屏风,阿银同宫人捧了衣裳给他穿上。

        一件合欢色短袄,身前密密绣着缠枝莲,通肩密绣着素色花纹。

        扎一条杏黄绸面褶裙,用银丝线织就茶花纹饰,绣缀云纹底襕。

        高高梳起凌云髻,发髻一侧斜插着两支金蝉玉叶簪子,雅静大方。

        梳妆毕了,等身高的西洋镜里映出一个曼妙婀娜的身影。

        含水的眼眸微微低垂着,卑怯的眼神望过去却好似秋波般,柔情脉脉。

        肩舆等在延福宫外,皇后送他至宫门,肖总管亲自扶他上轿,这对任何女子来说都是无上的恩宠。

        天子恩泽,荣宠加身,妲荣却惶恐不安至极,胆怯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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