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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难听


闹钟准时在五点半敲响。

        怕吵醒哥哥,  祝微星赶忙摁掉起身。他有点背疼,床板硬,身下没垫床垫,  木板上直接就是一层薄竹席铺就,  常常硌得只剩骨头的祝微星浑身疼。头也胀胀的,  明明昨天睡得挺早。

        其实从出院回家后,祝微星就一直睡不好。不,  应该是失忆醒来至此便日日浅眠,  夜夜多梦。有时他知道自己睡着了,身体落在原地,  思维却仍是乱走,  他能听见哥哥打呼,能闻到蚊香刺鼻,  能感受到对面映来的光。

        就像昨晚,  他甚至记得小土匪回家的一连串动静。对方开门时的轻轻碰撞,脚踩在地板上的踢踏声,  姜翼好像还玩了电脑,  键盘响了半天。

        小土匪算有公德,没特别闹腾,但仍叫敏锐的祝微星听了个全程。

        对面是千里眼,他这里是顺风耳。

        一言难尽。

        拧拧眉心,换衣下床。

        洗漱的时候祝微星把昨晚的脏衣服一起洗了,在两瓶洗衣液中,  祝微星仍坚持选择西柚,对那瓶椰子嗤之以鼻。

        出来奶奶已烧好了粥,祝微星喝了一碗,想想又从箱子里取了两个蛋糕放进碗橱。

        “哥哥回来给他吃。”祝微星说。

        奶奶望着他,  眸中的清冷退去几分,隐隐带了一丝柔色。

        祝微星接过枸杞茶,对她道别下楼。

        在楼道里又遇上了梁家兄妹。过去该是见面不识的关系,眼下对方却第一时刻对自己露出友好微笑。

        “早上好。”梁永富说。

        梁永丽也在后面对祝微星点头。

        白日见这两兄妹容貌更为出色,哥哥颀长清俊,像一杆青竹,妹妹亭秀文雅,像一束玉兰,疏淡有致的气质与这羚甲里的喧嚣陈旧格格不入。

        “上课去?”梁永富主动交谈。

        祝微星道:“去渔舟街。”

        “这么早?”

        “我暂时替焦婶摆牛奶摊。”

        梁永富意外,微笑:“有时间会光顾。”

        “欢迎。”

        “之前的事,谢谢了。”梁永富又道。

        “你道过谢了。”

        “我是说我妹妹那次。”

        祝微星看了眼默默随在后头的梁永丽:“你妹妹道过谢了。”

        梁永富又笑,他笑起来特别温柔,冲淡了周身的距离感。

        “这是我的谢谢,我前一阵去了外地做交换生刚回来,疏忽了。”

        祝微星客套式问询:“大学生交换?”

        梁永富点头:“f大研一,我学法律。”

        两人边说边到了车棚附近。

        祝微星是想来看看昨晚停楼下的共享单车是给推到车棚还是被人骑走才不见了,结果一到哪儿倒见着一群看热闹的。

        梁家那位总坐走廊摘菜的老太太也在,肃着脸正在瞧扫着车棚的老伴。就是总搬个小板凳坐这看体彩的梁爷爷。退休后他担任了羚甲里的车棚管理员,负责看守也负责清洁。

        宋阿姨和陈嫂也跟这位梁老太站一块儿嘀嘀咕咕。

        宋阿姨指着地上:“这些垃圾肯定是小土匪他们弄出来,我昨晚从我老娘那儿回来,亲眼看见他们在这里烧纸钱。”

        陈嫂问:“怎么晚上烧纸?搞得乱七八糟。他们这些小孩能给谁烧纸?”

        宋阿姨凑近:“我回家琢磨了半天,一般人他们不会跑弄堂里烧,唯一的可能就是烧给孟家的那个……”

        陈嫂和周围人一道震惊:“孟家小孩没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我觉得有一小段时间了。你们想想没入夏的时候我们还见过小土匪往医院跑,这放了暑假姜翼倒天天待在家了。算一算,至少一个月前就没了,”宋阿姨分析,“小孟出事后,医生就说几乎没可能再醒来,就是脑死亡了呀,躺了两年得了这结果,谁都该有心里准备,纸肯定是烧给他的。”

        陈嫂唏嘘:“小孟二十都不到,没了实在可惜。但再一想,小孩也是一种解脱,不止人受罪,在医院一天就是一天的钱,两年下来不知道要花掉多少,唉。”

        宋阿姨问出弄堂里的未解之谜:“这住院费到底谁在供?”

        “就是啊,在我们弄堂孟家是穷得数一数二,和邻居来往不多。老孟十几年前就死了,孟家只剩他们母子两个。小孟一出事,他妈妈脑子就急坏了,不是被关进l市那家疗养院了吗,孟家哪来的钱给小孟在医院耗上两年?”

        “总不可能是小土匪出的吧?虽然他在这事上真不错,小孟性格内向,从小在弄堂里没个要好的,关键时刻没想到小土匪会主动站出来帮他,这两年还去医院探望过好几次。但出力是一回事,钱嘛,他肯定没那么多,就算有,无亲无故,谁会莫名其妙拿出来,香雪也不会答应啊。”

        一旁有个卷发阿姨忽然压低声音:“我听着一个可能……你们别出去说,只是可能啊。小孟会出事……其实和小土匪脱不掉干系。你看从小到大,弄堂里哪个小孩不被他欺负过?别说小孩了,大人也没少看他脸色行事。他平日里帮着自己那些小兄弟算情有可原,但小孟又和他不熟,出了事他那么热心,实在怪得很。”

        听见这话,祝微星眉间微微一蹙。

        “可不能这么说,”操着扫把的梁爷爷听不下去了,“小孟生活背景和小翼相似,他或许觉得俩人都是母子相依为命,才出手帮人的。之前小翼在学校不也帮助过同学吗?还上过新闻呢。大家从小在弄堂里一起长大,做了好事还被乱猜,会寒人心,不能这样。”

        平日爱碎嘴的宋阿姨和陈嫂也觉梁爷爷说得有理,跟着点头。

        “孟济是在城郊的红光小城出的事,怎么会跟姜翼有关?孟济的钱是红光地产赔的,虽然红光低产早就宣布破产,但当年楼盘烂尾也有产权人在,出了安全事故当然要负责。”

        祝微星侧首,看向身边忽然说话的梁永富。

        红光小城?这地方略耳熟。

        “索赔的当口正是红光小城项目停工重启后的第一次公开拍卖,网上有很多消息,事实是产权方怕舆论知晓此事,影响楼盘再售,钱才给得很爽快,足够孟济这两年的医药费。”梁永富继续说着许多人不了解的内情。

        梁老太太一直沉默地听长舌妇乱聊,直到发现孙子来了,板肃的脸立变,笑得和善可亲起来。

        “阿大,这么早就起来了?吃早饭了没,奶奶这就回去给你煮。”

        见梁奶奶抬步,梁永富阻拦。

        “不忙了奶奶,我今天在z区有个面试,路上要两小时,需要早点过去。”

        说完又微笑着望向妹妹:“阿小,你想吃什么早餐?”

        被忽略的梁永丽只是摇头:“我去学校吃就行。”

        “怎么这么早去学校?”梁奶奶质问,瞥见孙子看过来才觉语气尖刻,咳了咳说,“跟我回去吃饭。”

        梁永丽不言。

        梁永富轻拍她头:“没事,哥哥请你吃点心。”说着只对爷爷和祝微星点了点头,揽着妹妹便走了,没再管一行面色各异的阿姨婶婶。

        祝微星也无探听邻居的好奇心,见焦聪推着电瓶车从车棚出来,便和他一同走了。

        路上,祝微星向焦聪询问附近有没有买二手自行车的地方。这儿的交通情况堪忧,备一辆车还挺必要。

        焦聪道:“渔舟街上的汽修店啊,经营范围广,二手的三手的都有,价格也便宜。我的小电瓶就是那里买的,好多年都没出过问题,性价比高。我以前做装修的时候接触过那小老板阿盆,可以替你问问,应该能打折。”

        祝微星一听汽修店大名就基本打消了念头,与那位阿盆通关系,不是肥猪往屠户家跑,送上门给人修理?罢了。

        焦聪没听着应声,忽问:“你是顾忌姜翼他们吗?”

        祝微星看向他。

        焦聪憨笑:“我以前不住这儿,但常到我叔家来玩,多少知道点弄堂里的事。”

        “阿盆和姜翼关系是最铁的,其他人比不了。他俩从小在鱼舟街和棚户区混着长大。阿盆家别区的老宅拆迁,他中学毕业后拿这动迁款盘了个汽修店,还专门找了师父学习。姜翼好像也跟着会了,技术听说比阿盆更好,没事会在店里搭把手。牛奶摊就在汽修店隔壁,想必你已经见过他了吧,”斟酌了下措辞,焦聪说,“他应该对你挺不友好的。”

        毕竟连龙龙都知道祝靓靓稀罕姜翼的脸,焦聪耳闻过这些逸闻再正常不过。

        祝微星便没否认。

        焦聪道:“虽然很多人都说姜翼不好惹,我刚来也这么认为,但和阿盆接触后想法变了些。他们这些小伙子,瞧着凶,其实挺仗义的。”

        “就像孟济,也住弄堂里,跟你差不多大一男孩,出了事故一人孤零零躺在医院里没人管,是姜翼站出来带人去医院照顾的他,他们本没什么交情,但姜翼一去就是两年,直到一个月前人没了才止。不管目的为何,光这份担当,这个年纪的男生几个人有?”

        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了祝微星的感同身受,他心头微微一颤。

        取了货,祝微星重回渔舟街开铺。

        姜翼一伙在七点半左右到,沿街而逛,欲找个摊子吃早饭,没走几步姜翼便住了脚。

        管晓良也隐隐觉出动静。

        “什么声音?”

        喇叭?汽笛?!

        “谁把火车开街上来了?还是轮渡?”管晓良听着那响声忍不住四顾。可惜街上人多,没发现目标。

        还是姜翼果断,拔腿就走,转眼寻到噪音源头。

        就见一削瘦挺拔的少年站在牛奶摊前,穿着白蓝的条纹体恤,手持一截银色笛头,正在认真吹奏。他长相出色,姿态自如优雅,四肢修长舒展,因为气质出挑,第一眼便会让人感叹好一个吹笛美少年。不过再听须臾,会发现这少年吹出来的只有一个调儿。

        姜翼眯眼。

        管晓良惊讶。

        赖洋嘴角抽抽。

        郑照文则道:“他生意不错。”

        比起前两天的门可罗雀,虽今天也算不上大好,但至少隔几分钟就有人上门瞅瞅,当然,多是被这噪音吸引。有些人看两眼就走,有些看着看着会留下买点什么,竟比吆喝的公放喇叭好用,至少新鲜。

        长笛本质木管,在管乐器中不算大声,和铜管比都是弟弟,但穿透力却是出了名的强,哪怕只有单音节,经由银色的管孔中流出,也仿佛凌空虹光,锋利的划破周遭虚无阻隔,回旋在街上,不时压过一干人声狗吠,惹人注意。

        “这什么破点子?好难听!还不是吹两声就没气,难不成能吹一早上?”赖洋嗤之以鼻。

        说完却收到一人瞪视目光,由曾受过其威力的姜姓苦主投射,仿佛在说“你懂个毛线。”

        忽然管晓良对那牛奶摊轻笑一声:“卧槽,这也行?!”

        只见摊上除各类牛奶外,还多了一些蛋糕,不单卖,需带盒奶一起,一道用蛋糕上的小丝带捆成组合,新鲜好看还不贵,挺受欢迎。

        “u艺小超市的蛋糕?搬这儿来卖,亏他想得出!转手就贵了五毛,这丫脑子可以。”管晓良有点惊讶。其实他不知,祝微星的进价要更优惠。

        经过几天观察,祝微星对渔舟街和牛奶摊有了些总结。首先,时间问题。取了就走不要排队,是上班上学族的早餐宗旨,晨间时刻一分一秒都格外珍贵,很少有人愿意坐下来等一碗煮面吃一笼汤包。然后,品类重叠问题,街上不止他们一家卖牛奶,有些摊子奶类少,但能并着其他早点一道带走,自然少有人再特意来他们这里单独买。再是,市场需求问题,在棚户区,牛奶并不是早餐中的必须品,更多的购买者是学生族或小孩儿,而这样的漂亮小蛋糕对这类人群颇有吸引力。渔舟街上的西点市场目前还是空白,只流动市场有个半中不西的小摊。祝微星拿小蛋糕初步试水,三类问题都触到,且稍有成效,证明这个方向可行。

        至于在此吹笛,并不是土匪军团所认为的招揽手段,只是祝微星顾摊无聊,见狗吠吵嚷都无碍众人生活,便也拿这段时间练习,不要浪费。

        见到姜翼一行,祝微星停了动作,在众人眼里慢慢收起笛子,转身进了店里,竟毫无搭理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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