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有情人有情死同穴

姜颉彦这一走就是半个时辰，白冉寻出去，不出意外的抬头一望，大月亮底下，他坐在草屋顶上，坐的端端正正一丝不苟，正望着月亮发呆。

这草屋屋顶并不高，白冉提一口气，纵身一跃，身体轻飘飘的飞起来，高度堪堪够到屋檐，气力不济朝后跌去。姜颉彦迅疾的抽出腰带，将他一卷，轻轻一带，带到自己身边。

白冉道：“刚才好险，若不是哥哥眼疾手快，阿冉的屁股就开花了！”

姜颉彦淡然一笑道：“若是让阿冉摔了屁股，那就让你白叫我一声哥哥了！”

白冉见他笑着声音却很落寞，知道他听了指姆姑娘的故事有所感，心里不好受，此时多说无益，便在他身边轻轻坐下。

两人默默的看了一回月亮，白冉对姜颉彦道：“哥哥，吹一首曲子来听一听吧！”

姜颉彦‘嗯’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张黄表纸，画一道灵符，将那符咒朝空中一挥，再看时，那灵符自己卷了一个筒，变成了一只洞萧。姜颉彦将洞箫举至口边，轻轻吹奏起来。月华如练，萧音低沉婉转，恰是一个人在低低述说心思，听的人满心惆怅。一曲终了，姜颉彦将洞箫一展，那符咒又变成了一只莹莹的蝴蝶，绕着他的指尖来回飞舞。

他叹一口气，轻轻的道：“阿冉，有时候我会想，不要做什么禧夫子了，如果是一个闲散道人，反而不受这个那个的约束，岂不更加逍遥快活！”

白冉目光追随他指间的灵蝶，道：“哥哥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一定站在哥哥这边！”

姜颉彦扭头看了他一眼，将那灵蝶抛出去，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白冉的头顶，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这个世界上阿冉最懂我！所以，我真的可以把吴真制成灵尸吗？”

禧夫子可以控鬼，当然也能炼尸。几大家族均有炼尸秘法，禧夫子个个都学，却不能用。

这其中自有他的缘故，毕竟天道轮回更迭才是正统，将死人强留人间有伤天和。更有甚者，炼制尸人谋取私利，戕害他人。是以在禧夫子界，有一套自成体系的条法历律，炼尸术便是被明令禁止的。

姜颉彦所说的灵尸，是控尸术中比较高阶的术法。灵尸魂不离体，保持着原有的记忆和思维，不惧光，不畏火，不食也不喝，依靠吸食月亮精气存活。除了没有体温，面色惨白一些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姜颉彦看那指姆姑娘可怜，不忍见她自寻死路，有心将吴真炼成灵尸陪她。

不消他细说白冉就懂了，他道：“这里如此偏僻，谁也不会发现吴真是灵尸。我觉得可以！”白冉将手指伸出，那灵蝶慢慢飞到他的指尖上停住。他指尖微动，在空中画了一个圈，随着他手指的轨迹，那只灵蝶身后突然飞出许许多多的灵蝶，在他们周围打转起舞。

姜颉彦叹息道：“阿冉，你这拆灵术比我强多了，是哥哥耽误了你！”

“原本就是想逗哥哥一笑，结果起了反作用。我不能修炼灵力是姜伯伯的意思，跟哥哥有什么关系。再说，我就喜欢这些奇技淫巧的小术法，真要让我干点正经的，那可麻烦死我了！”

姜颉彦心道，阿冉从来都是这么善解人意呵！

在灵蝶点点萤光下，白冉面庞洁白如玉，额头正中心的朱砂红痣鲜艳欲滴，整个人犹如月下仙人，让人生出难以企及之心。姜颉彦不由自主道：“阿冉，你放心！”

白冉扭头看他，似有不解的问：“哥哥叫我放什么心？”

姜颉彦却不说话了。他自己都有些迷惑，原本想要说什么呢？阿冉，你放心，哥哥会带你脱离困境。是这句吗？还是说，阿冉，你放心，哥哥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直到……直到你不需要哥哥为止！

白冉见他不答，便道：“在哥哥身边，我从来都很放心！”

“切……”一道微不可查的讥讽声传来。

白冉趴在屋顶朝声音来源看去，原来是黑蝙蝠倒挂在屋檐下，也不知道听了多久了。美好的气氛都被它破坏了，白冉生气的一把抓住它的爪子，将它扯了上来。他道：“你不是在屋里吗？几时出来的？”

黑蝙蝠的脑袋在屋檐上磕了一下，他大叫一声，‘疼’，又道：“我在屋里干什么，瞧着那可怜姑娘哭哭啼啼的怪烦恼的！”

白冉奇道：“你不是被哥哥禁言了吗？”

姜颉彦道：“我刚才出来的时候随手给它解了！”

“哥哥，你就不怕它又胡说惹的那小小姑娘伤心吗？”

黑蝙蝠已经蹭到姜颉彦身边，姜颉彦伸手轻轻挠了挠黑蝠的头顶，道：“听了指姆姑娘的故事，你也不忍心对她讲难听的话了吧？是不是？”

黑蝙蝠舒服的眯着眼睛，整个身体都靠在了姜颉彦手臂上。它道：“确实怪可怜的！”

白冉一把它从姜颉彦身边推开，鄙夷道：“哥哥别被这家伙骗了，它幕后老大现在还没有揪出来呢！瞧它这奸滑的样子，不像好鸟！”

黑蝙蝠本来正被挠的舒服，白冉不但打断了他的舒服，还说它奸滑，于是气愤道：“你才奸滑，臭不要脸……”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住，它偏着脑袋看姜颉彦和白冉二人，突然问白冉：“真是奇怪！你什么时候变回去了？”

“什么？”白冉道。

“我说，白天第一次在胡同里看到你的时候，你的头顶还只到姜公子的肩膀，从地洞出来的时候，你突然就比他还高半个头了，怎么现在缩回去了？又只到他肩膀了。”黑蝙蝠一双小黑豆一样的眼睛瞪的溜圆，在白冉和姜颉彦身上来回打转，心中迷惑极了。

它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对了，肯定是你额上的红痣有古怪。在地洞的时候，你额上冒了一股红光，红光过后，你的腿就能蹬住洞壁，想必就是那个时候身量变长了。”

姜颉彦突然道：“可能是你发生了错觉吧！”

黑蝙蝠肯定的道：“绝对没有！”它拿眼睛去看白冉，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要当事人自己来说。

白冉咳了一声，道：“那会你喝了毒药，想必是看花了眼！”

黑蝙蝠气愤的朝后仰倒在屋顶上，大声道：“我就知道会这样！你们两个是穿连裆裤的！”

“什么叫穿连裆裤？”白冉奇道。

“一头的，一拨的，站一边的，说同一句话的……”它一口气说了好多。

姜颉彦和白冉对视一眼，又转过头去。两人均在心中回味，‘一头的，一拨的’……‘连裆裤’。

两人一蝠在屋顶上发了一会呆。黑蝙蝠无聊的要命，又起了话头，“哎，刚才那指姆姑娘问我哪一种死法不会太难看。我跟她说，吊死鬼舌头收不回去，老难看了。割腕自杀的话会搞得身上血淋淋的，也有碍观瞻。溺水而亡也不好，那人肿胀的呀，像个发面馒头。服毒最好，尤其是服那种烈性毒药，死得快，还来不及难受就结束了。她就问我有没有那种毒药。一开始我说没有，后来我想到，妈呀，我今天喝了那么半杯烈性毒药，现在血液剧毒无比呀。我就跟她说有啊，我的血就是毒药。她跟我要，我勉为其难咬破了手指挤了几滴血给她……”

姜颉彦听到这里，心头一惊，揽着白冉飞身跳下屋顶。

他二人冲进屋内，只见低矮的木床上，指姆姑娘平躺在吴真身边，她没带手套，一只手与吴真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姜颉彦慢慢走过去，轻轻喊了一声，“指姆姑娘？”

床上的人双目紧闭，嘴唇呈乌青之色。

白冉用力扇了跟过来的黑蝙蝠一耳光，他厉声道：“你是不是猪脑子？她跟你要毒药，你还真给啊？”

黑蝙蝠气死了，“她那么可怜，要我就给了！你个臭不要脸的又打人，有本事把我脖子上的符圈取了，咱们好好打一架！”

姜颉彦一手搂在白冉的肩膀，一手揽住黑蝙蝠，他道：“别吵，让他们好好睡吧！”说着将他们带出了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上，姜颉彦和白冉在院子里掘了一个大坑，将吴真和指姆姑娘一同埋了。末了白冉拆下来一块窗板，拿尖刀刻上‘吴真指姆夫妻之墓’。姜颉彦有些遗憾的道：“竟忘了问指姆的大名了。”

黑蝙蝠挠挠头，“指姆不是她大名吗？”

白冉道：“有人会叫武指姆吗？你蠢不蠢！”

黑蝙蝠气愤道：“我又没问你，你聪明个什么劲儿！你才蠢呢！”

姜颉彦心知白冉从前并不是个尖酸刻薄之人，现下处处跟黑蝙蝠斗嘴，其实是在尽力缓和气氛。他想指姆姑娘身前没能快活几天，死后能同吴真同穴而葬，想必也了却了遗憾。想到此处，心中便没那么难受了。他帮助白冉立好墓碑，仔细端详一番后，道：“阿冉，字写的很好！”

白冉微微笑了笑，见他身上粘了不少泥土，便上前来替他拍了拍。

姜颉彦道：“转过去，我也替你拍一拍，你衣服后摆上也粘了泥土。”

黑蝙蝠见他二人拍过来拍过去，撇了撇嘴，心道：“靠，果然是你情我愿的死断袖！”

这边事了，几人坐了马车赶着小矮马朝东郭镇去。

白冉道：“吴真死的太突然了，还没来得及问他那南郭镇的幕后黑手是谁呢？”

姜颉彦微微一笑，道：“阿冉莫急，我们这就去会会那幕后黑手！”

“哥哥已经知道谁是幕后黑手了？”

姜颉彦点点头。

黑蝙蝠舔了舔嘴唇，试探道：“哎，姜公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不能！”白冉果断拒绝。

“我又没问你！”它愤怒道。

姜颉彦伸手挠了挠黑蝙蝠的后脖颈，它立刻收了炸起的毛，很舒服的享受了一番，道：“抓到那幕后黑手，能不能撤了禁制把我的身体还给我呀？”

“能！”姜颉彦痛快答道。

黑蝙蝠开心极了，在逼仄的马车里回来打滚。白冉伸出一只脚抵住它，不让它碰到姜颉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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